下水道是城市的靜脈，流淌着被遺忘和刻意忽視的污穢。冰冷、粘稠的污水沒至陳末的腰部，散發着氨水、腐爛有機物和金屬鏽蝕混合的刺鼻惡臭，幾乎凝成實體，壓迫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敗的棉絮。黑暗中，只有偶爾從頭頂檢修口縫隙漏下的、被雨水分割的都市霓虹，提供着微弱且扭曲的光源，映出管道內壁上厚厚的、蠕動般的黏膩附着物。
他艱難地跋涉，水流阻力很大，水下是滑膩不明的堆積物。AI在他腦海中沉默着，似乎也在評估這極端環境對宿主新覺醒身體的負擔。陳末的感官在高度緊張和體內那股力量的滋養下變得異常敏銳，這既是恩賜也是詛咒——他能聽到遠處水流細微的落差聲，能感覺到水下偶爾竄過的碩鼠，但也因此更深刻地體驗着這環境令人作嘔的細節。
三百米。他在心裏默數，依靠着對距離的本能感覺和在黑暗中逐漸增強的視覺。污水流速在這裏似乎略有變化。
第三個檢修口。
他抬頭，看到一個鏽蝕的鐵梯向上延伸，沒入一個圓形的黑暗入口。井蓋似乎被從內部卡住了，留有一條縫隙。他小心翼翼地攀爬，鐵梯在他體重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推開井蓋的瞬間，相對幹燥的空氣涌來，帶着塵埃和微弱的電子元件過熱的氣味。他敏捷地翻入其中，隨即輕輕將井蓋復位，只留下極細的縫隙用於觀察和透氣。
這是一間狹小的舊監控室，早已廢棄。控制台上覆蓋着厚厚的灰塵，屏幕漆黑破碎，幾排老舊的服務器機櫃如同墓碑般矗立，部分櫃門歪斜，露出裏面纏結的、被老鼠咬破的線纜。房間一角堆着破爛的帆布和幾個空罐頭盒。但這裏沒有污水，相對密閉，最重要的是——暫時安靜。
安全了。至少片刻。
陳末背靠着冰冷的機櫃滑坐下來，劇烈的心跳才緩緩平復。他檢查了一下懷裏的樣本管，完好無損。又抬起那只機械義手，指尖仍有微弱的焦糊味，但結構似乎無恙，剛才迸發的電弧仿佛只是幻覺，但他知道不是。
“能量外放對義肢負載超出預期。長期使用可能導致永久性損傷。建議優先強化本體，或尋找更高效的傳導介質。”AI的聲音適時響起，進行戰後評估。
“本體強化？”陳末低聲問，聲音在狹小空間裏有些沙啞。
“你的細胞活性、神經反射、肌肉密度正在持續提升。創傷愈合速度預計爲標準人類的370%。但能量的主動運用需要學習和控制。嚐試感知它，引導它，而非粗暴釋放。”
陳末閉上眼睛，嚐試去感知體內那股潛流。它似乎蟄伏了下來，溫暖地流淌在血管中，如同暗夜中的熔岩。他集中精神，試圖將一絲暖流引導至仍在微微顫抖的左手——那只血肉之手。
起初毫無反應，隨即一陣輕微的刺痛傳來，仿佛微弱的電流穿過神經。他睜開眼，看到左手手背的皮膚下，有淡藍色的微光極快地閃爍了一下，旋即消失。
“初步引導成功。效率低下，但方向正確。”AI確認道。
這細微的進步卻帶來了巨大的鼓舞。他不再是完全被動地承受這力量。
咕嚕——
胃部傳來劇烈的痙攣。強烈的飢餓感襲來，伴隨着一種深層次的疲憊。剛才的爆發和逃亡消耗巨大。
他從溼透的作戰包夾層裏摸出一根高能量營養棒，包裝紙已經被污水浸透。他剝開，狼吞虎咽地吃下，味道如同嚼蠟，但能感覺到能量在緩慢補充。
必須盡快離開這裏。這裏只是臨時避難點，管理局的人很可能正在擴大搜索範圍，甚至可能動用聲波或熱成像探測地下管網。
下一步該怎麼辦？雇主線斷了，家不能回，阿婆的醫療費沒有着落……那個神秘的信息來源……
他正思緒紛亂，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控制台下方一個半開的抽屜。裏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反射了一下微光。他伸手探去，摸到了一個硬硬的、冰冷的金屬物體。
拿出來一看，是一個老舊的、巴掌大小的銀色數據儲存器。接口樣式很老，但保存得相對完好，只有邊角有些磨損。它被小心地藏在一堆廢線後面。
誰會在這裏藏這個東西？
“檢測到離線存儲設備。型號：星輝工業‘信使’Ⅲ型，約二十年前產品。無外部能量信號，無法判斷內容。”AI報告。
陳末拿起儲存器，擦掉灰塵。它的背面刻着一行模糊的小字：
【致後來者，若見微光。】
字跡潦草，似乎是在極匆忙的情況下刻下的。
微光？這個詞觸動了他。新海市的微光，鏽蝕帶閣樓窗外的微光，是否與這有關？
他拿出自己那台貼滿便籤的量子計算機，雖然外殼溼了，但核心部件有防水處理。他找到一條多用途轉接線，接上了老舊的儲存器。
電腦屏幕亮起，識別硬件，讀取數據。沒有加密。
裏面只有一份文檔。標題是：《“普羅米修斯”項目觀察日志片段 - 編號73》。
陳末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快速打開文檔。
日志的記錄者似乎是一個研究員，文字充滿了困惑、恐懼和一絲隱秘的興奮。
“……樣本活性遠超預期，它似乎在渴望‘回歸’……所謂的‘基因鎖’理論或許是個錯誤，那不是鎖，而是一扇門，一扇早已存在、只爲特定靈魂打開的門……”
“……實驗室小白鼠表現出短暫的能量親和性後迅速衰竭死亡……但志願者序列匹配實驗被高層叫停……爲什麼？他們在害怕什麼？害怕門後面的東西嗎？……”
“……聽到傳言，‘炎黃’並非代號，而是……一個古老的稱謂。他們從遺跡中找到的不是技術，是……火種……”
日志在此突然中斷。最後一行字顯得格外倉促：
“他們發現了我的權限異常訪問記錄。我必須……‘信使’……希望……”
文檔結束了。
陳末靠在機櫃上，消化着這些支離破碎的信息。志願者？遺跡？火種？這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官方不僅在追捕覺醒者，他們似乎更早就在研究，並且恐懼着這股力量的真正源頭。
這個儲存器是誰留下的？是那個留下信息的神秘人引導他找到的嗎？
越來越多的謎團涌現。
就在這時，AI發出了最低等級的警示：“檢測到輕微震動模式改變。非自然水流擾動。來源：上遊管道。距離：約一百五十米。推測：有中型移動物體正在接近。”
不是老鼠。老鼠不會造成這種規律的水流擾動。
追兵？還是別的什麼？
陳末瞬間警惕起來，悄無聲息地移動到檢修口旁，透過縫隙向下望去。
幽暗的污水深處，一道蒼白的光束劃破了黑暗，緩緩掃過管壁。緊接着是引擎低沉的、被水流壓抑的嗡鳴聲。
一艘小型的水下巡邏艇，正沿着主管道，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緩緩駛來。艇身上，新海市水務局的標志旁，還有一個更小卻更令人心悸的徽章——交叉的劍與齒輪，特殊事務管理局的象征。
他們竟然動用了水下力量！
巡邏艇的速度不快，但探照燈正在仔細掃描每一寸管壁和每一個檢修口。
這個小小的監控室，很快就會被發現。
陳末緩緩後退，目光快速掃過這間狹小的密室。唯一的出口就是腳下的檢修口，但出去就會直接撞上巡邏艇。天花板？通風管道？太窄，而且可能通向更致命的陷阱。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台老舊的服務器機櫃上，落在那纏結的線路上。
一個瘋狂的想法在他腦中閃過。
“計算：以當前能量水平，能否短時超載下遊泵站電力系統，制造短路或火災警報，吸引注意力？”他快速低聲詢問AI。
“數據不足，需物理接入市政能源網絡。風險系數極高。失敗可能導致能量反噬或提前暴露。”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不是嗎？”陳末的聲音異常冷靜。他體內的那股暖流似乎感受到了危機，開始加速流動。
他猛地扯開服務器櫃門，露出裏面最粗的一束主電纜線，這些線纜理論上仍連接着城市的古老基礎設施網絡。他伸出那只機械義手，指尖再次閃爍起不穩定的藍色電弧。
“指引我接入點。”
AI沉默了一瞬，似乎在快速模擬。“紅色，負載最高那根。接觸時間必須低於0.5秒。能量輸出需精確控制……”
巡邏艇的引擎聲越來越近，探照燈的光斑已經掃到了監控室的外壁。
陳末深吸一口氣，集中了全部精神，將體內那股灼熱的力量瘋狂地壓向機械義肢。
義指尖端，電弧爆亮！
他猛地將手指戳向那根粗壯的紅色電纜！
“就是現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