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燈冰冷的光暈在視野裏劇烈晃動,像瀕死的星辰。蕭雲傾的意識在粘稠的黑暗中沉浮,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肺腑深處撕裂般的痛楚。最後一台手術持續了十八個小時,病人的心髒終於在精密器械的輔助下重新搏動,而她的世界,卻在驟然爆發的尖銳耳鳴和心髒失控的狂跳中,徹底傾塌。
‘嘀’心電監護儀拉長的、令人心悸的蜂鳴,是她最後聽到的聲音。緊接着,是靈魂被硬生生抽離軀殼的劇痛,以及無邊無際的墜落感。
冷。
刺骨的冰冷,仿佛沉入了萬年不化的冰湖。
“廢物!也配占着嫡女的位置?”
“擋了玉婉小姐的路,就該悄無聲息地消失。”
“…藥…灌下去…池塘…”
無數充滿惡毒與怨恨的碎片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混沌的意識裏。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帶着瀕死的絕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強行塞入她的腦海。
她“看”見:一只塗着蔻丹、保養得宜的手,粗暴地捏開一個少女的下頜,將一碗氣味刺鼻、色澤渾濁的藥汁狠狠灌下。少女徒勞地掙扎,淚水混着藥汁滾落,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悲鳴。
她“看”見:一個穿着鵝黃衣裙、面容姣好卻眼神怨毒的少女,在昏暗的後花園池塘邊,臉上掛着虛僞的擔憂,腳下卻猛地一絆,“姐姐小心!”伴隨着這聲驚呼,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推在少女單薄的後背!冰冷的池水瞬間淹沒口鼻,刺骨的寒意凍結了四肢,窒息的絕望攥緊了心髒。水面之上,是推人者那張因嫉恨和快意而扭曲的臉。
“嫡女擋路,礙事的東西。”
“死了幹淨,夫人說了,是意外落水”
這些低語,如同附骨之疽,纏繞着瀕死的靈魂,充滿了刻骨的怨恨與不甘。
爲什麼?憑什麼?就因爲她是嫡女?就因爲她占了那個位置?她只是想活着,安安穩穩地活着啊!巨大的怨憤和不甘在少女殘存的意識中燃燒,形成一股微弱卻異常執拗的意念,在冰冷的黑暗中苦苦掙扎,不肯徹底消散。
而此刻,從現代被剝離的靈魂,帶着頂級外科聖手的冷靜與疲憊,正墜入這片冰冷與怨恨交織的黑暗深淵。
兩股意識,一個在冰冷的湖底絕望掙扎,一個在無垠的虛空中墜落,於這充斥着死亡氣息的混沌裏轟然相遇!
“轟!”
劇烈的震蕩席卷了蕭雲傾的意識。仿佛有無數根針同時刺入大腦,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懦弱、恐懼、被欺凌的點點滴滴,混雜着原主那滔天的怨憤與不甘,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涌沖入!而屬於現代蕭雲傾的堅韌、理智、龐大的醫學知識體系,則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在洪水中巍然不動,試圖鎮壓、梳理這混亂的洪流。
劇烈的排斥感讓她幾欲瘋狂。她是誰?是手術台上掌控生死的蕭醫生?還是將軍府裏那個任人欺凌、命懸一線的蕭雲傾?無數畫面在腦海中翻騰、撕裂、又試圖強行融合。
冰冷的水浸透骨髓的絕望,無影燈下沾滿鮮血的橡膠手套,繼母林氏虛僞的笑容,手術刀精準劃開組織的觸感,庶妹蕭玉婉怨毒的眼神,心肺復蘇時按壓胸骨的力道,惡仆王嬤嬤刻薄的嘴臉,還有那碗灌入喉嚨的、散發着腥甜與苦澀的毒藥!
“蝕心散”一個名字伴隨着劇烈的髒腑絞痛感,清晰地浮現在融合的意識中。那是原主殘留的認知,也是蕭雲傾憑借醫學知識瞬間判斷出的劇毒!
黑暗,粘稠得如同實質。冰冷與劇痛是唯一的感知。原主殘魂的怨念如同跗骨之蛆,拼命撕扯着蕭雲傾試圖凝聚的理智,要將她一同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不!不能沉淪!
她蕭雲傾,從屍山血海中闖過的手術台,豈能倒在這肮髒的後宅陰謀裏?無論是誰的身體,只要還有一口氣,她就絕不允許自己不明不白地死去!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屬於頂級醫者與求生者的磅礴意志猛然爆發!那意志如同黑暗中驟然點燃的烈焰,帶着焚盡污穢的決絕,狠狠撞向原主殘魂的滔天怨氣!
“活下去!”一個聲音在靈魂深處呐喊,分不清是現代蕭雲傾的冷靜命令,還是古代蕭雲傾瀕死前最後的祈願。
怨氣被這強大的求生意志沖擊得微微一滯。緊接着,那微弱的、不甘的殘魂,仿佛找到了唯一的浮木,帶着無盡的委屈和依賴,竟不再抗拒,反而主動地、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團代表“生”的熾熱火焰。
撕心裂肺的痛楚漸漸被一種奇異的、撕裂又融合的麻木感取代。冰冷依舊,但黑暗中,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兩縷截然不同卻又同樣頑強的意識,在死亡的邊緣,在無盡的怨恨與冰冷的算計中,開始以一種奇異的方式相互纏繞、滲透、融合…
劇烈的排斥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到極致的疲憊,以及一種破繭重生般的奇異感知。黑暗依舊包裹着她,但不再是無邊無際的絕望深淵,更像是一個孕育着未知的混沌之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