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的喧囂漸漸散去，賓客們帶着滿足或各種心思陸續告辭。蕭雲傾也隨着人流，準備返回聽雨軒。
剛走出正廳不遠，一個穿着體面、面容和善的中年仆婦匆匆追了上來，手中捧着一個精致的雕花紅木食盒。
“大小姐請留步。”
蕭雲傾停步，認出這仆婦是方才席間坐在蕭老夫人下首不遠處的一位端莊夫人身邊的隨侍。那夫人姓柳，是已故翰林院掌院柳大人的遺孀，與蕭家算是世交。
“嬤嬤有事？”蕭雲傾語氣平和。
那仆婦恭敬地福了一禮，將食盒雙手奉上：“大小姐，這是我家夫人命奴婢交給您的。夫人說，她與您母親沈夫人當年頗有交情，睹物思人，心中感懷。這是沈夫人生前最喜愛的幾樣點心，夫人命府中老廚娘按舊方做的，手藝或許不及當年，但也是一份念想。望大小姐莫要嫌棄。”
蕭雲傾心頭微動。生母沈氏……這是她穿越以來，除了沈嬤嬤外，第一次從外人身上感受到與“母親”相關的、不帶惡意的聯系。她接過那沉甸甸的食盒，指尖能感受到食盒溫熱的底部，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點心香氣隱隱透出。
“多謝柳夫人掛念，也辛苦嬤嬤跑這一趟。”蕭雲傾微微頷首，語氣帶着一絲真誠的感懷，“請代我向柳夫人問安，改日若有機會，定當登門拜謝。”
“大小姐客氣了，奴婢一定帶到。”仆婦再次行禮，便轉身離去。
回到聽雨軒，揮退了夏竹秋月，室內只剩下蕭雲傾和沈嬤嬤。
蕭雲傾打開食盒。裏面分兩層，上層是幾塊做成梅花、海棠形狀的精致糕點，粉白相間，散發着清甜的花香和糯米的香氣。下層則是一小碟琥珀色的核桃酥和幾塊印着如意紋的綠豆糕。點心都還溫熱着，看得出是新鮮出爐。
“是……是夫人最喜歡的梅花香餅、海棠酥、琥珀核桃仁和如意綠豆糕……”沈嬤嬤看着食盒裏的點心，眼圈瞬間就紅了，聲音哽咽，“柳夫人，有心了。她與夫人當年，確實是手帕交，常來常往的。夫人最喜歡柳夫人府上這點心手藝。”
蕭雲傾拿起一塊梅花香餅，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她沒有立刻吃，而是看向沉浸在悲傷回憶中的沈嬤嬤，輕聲問道：“嬤嬤，我娘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嬤嬤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聲音帶着濃濃的懷念：“夫人她，是奴婢見過最溫柔、最善良、也最有才情的女子。她出身江南書香門第沈家，一手簪花小楷寫得極好，畫也畫得傳神，性子卻一點也不驕矜，待下人極寬厚。老爺，老爺當年也是真心愛重夫人的。”她的目光落在梳妝台上一把半舊的黃楊木梳上，那是沈氏留下的爲數不多的遺物之一。
“那娘親她，當年究竟是怎麼……”蕭雲傾的聲音低沉下來，問出了那個縈繞心頭已久的問題。
提到這個，沈嬤嬤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眼中充滿了刻骨的悲痛和憤怒。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強壓着情緒，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種恐懼和警惕：“小姐，夫人她去得太突然了！她身子骨一向很好，就是在懷您的時候，也精神得很。可就在生完您不久，身體就漸漸虛弱下去。”
沈嬤嬤的眼淚又涌了出來：“起初只是有些乏力，胃口不好，府醫，就是那個被林氏後來收買的趙大夫！他說是產後體虛，開了些溫補的藥。可夫人吃了，非但不見好，反而咳得越來越厲害，臉色也越來越差，最後竟是咳血了！”
咳血！蕭雲傾眼神驟然一凝。產後虛弱導致咳血？這絕非常理！
“後來呢？”蕭雲傾追問，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後來，老爺也急了，從外面請了大夫來看。可那時夫人已經油盡燈枯了。”沈嬤嬤泣不成聲，“請來的大夫……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是……癆症！可夫人之前根本沒有癆病的跡象啊！再後來……宮裏……宮裏也來了位太醫，據說是……是林氏的娘家托關系請來的，給夫人診脈後，開了劑猛藥……夫人喝下去……當晚……當晚就……”沈嬤嬤再也說不下去，捂着臉失聲痛哭。
蕭雲傾的心沉了下去。產後莫名虛弱，咳血，外請大夫診斷不明，最後林氏娘家請來的太醫一副“猛藥”直接要了命！這其中的蹊蹺，簡直呼之欲出！尤其是那個太醫和林氏的關系！
“嬤嬤，我娘身邊……最信任的人是誰？除了您？”蕭雲傾的聲音異常冷靜。
沈嬤嬤止住哭聲，努力回憶：“除了老奴，就是夏荷！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從小跟着夫人，情同姐妹！夫人待她極好，她也對夫人忠心耿耿！”
“夏荷？”蕭雲傾記住了這個名字。
“夫人走後，夏荷她……”沈嬤嬤的聲音突然充滿了恐懼和悲傷，“她，她就像瘋了一樣，不相信夫人是病死的，天天念叨着有人害了夫人……還……還偷偷去翻過藥渣……後來……後來沒過多久，就……就說是急病，也……也暴斃了！她爹娘和剛出生不久的女兒，一夜之間就……就搬離了京城，不知所蹤！”沈嬤嬤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小姐，這……這絕不是巧合！夏荷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夫人……夫人她死得冤啊！”
夏荷！暴斃！家人連夜搬離京城！
蕭雲傾的眼中，瞬間燃起兩簇冰冷的火焰！這絕不是意外！這是滅口！生母沈氏之死，果然藏着巨大的陰謀！而夏荷和她的家人，就是解開這的關鍵鑰匙！
她看着食盒裏溫熱的點心，又看向那把半舊的黃楊木梳。生母的音容笑貌雖已模糊，但那沉冤待雪的恨意，以及沈嬤嬤口中那個溫柔善良女子的形象，卻在她心中變得無比清晰。
林氏，還有她背後可能牽扯到的人，你們欠下的血債，是時候一筆一筆清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