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花!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小小的回春堂內炸響!
那是足以讓整個大明聞之色變的瘟疫!
是死亡的代名詞!
馬致遠眼神一凝,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李善長話語中的絕望與期盼。
李善長見他不語,以爲他有所顧忌,一咬牙,拋出了一個足以震動整個應天府的驚天秘密!
“宮裏......有貴人......也染上了!”
聞言,馬致遠笑而不語,只是很自信隨意地擺了擺手。
但他心中卻在暗想道:“我連染上慢性天花悄然死亡的孩童都能救活......
你這個天花病毒只要用針對的特效藥就可以了,在現代社會…天花已經徹底消除,只有微弱毒性的水痘而已!”
李善長見他只是自信擺手,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隨便誇口,於是在獻上診金--一錠黃金後,拱手告辭......
感嘆古代細菌病毒的肆虐,馬致遠在醫館的牆上,貼了一張告示:
“飯前便後淨手,生冷之物忌口,飲水務必煮沸,康健常在福運久。”
這幾句粗淺的白話,卻像一道驚雷,在大明百姓心中炸響。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將信將疑。
一場衛生觀念的變革,在這座古老的都城裏,悄然發生。
而馬致遠最大的驚喜,來自朱雄。
這孩子,仿佛天生就該吃這碗飯。
無論多復雜的人體經絡,多拗口的藥理藥性,他只教一遍,朱雄便能牢記於心,甚至舉一反三。
那份靈性與聰慧,遠超常人,甚至讓馬致遠都感到一絲心驚。
這絕非尋常人家的血脈。
這個念頭,在他心底,日漸清晰,也日漸沉重。
一日深夜,馬致遠出診歸來,寒風凜冽。
街角一處還亮着燈的酒肆裏,幾個醉漢正在高聲叫嚷:
“聽說了沒!皇長孫......沒了!”
“噓!噤聲!不要命啦你!”
“怕個鳥!都他娘的一個多月了!宮裏頭沒發喪,可誰不知道啊!天花!是天花啊!”
“可惜了太子爺那根獨苗,聽說聖上疼他,比眼珠子還金貴......”
醉漢的渾話,如一道九天神雷,直直劈進了馬致遠的腦海。
皇長孫......朱雄英......天花......病逝......
他猛地定住了腳步,渾身冰冷。
鍾山之下,那口薄皮棺材。
那個穿着明黃壽衣的孩子。
那些家仆落荒而逃時,臉上極致的驚恐。
還有......
朱雄手腕上,那個若隱若現,形似龍紋的紅色胎記。
一個讓他遍體生寒,幾乎不敢去想的念頭,瘋狂地撞擊着他的理智。
難道......
他救回來的那個孩子......
真的是那個本該已經死了一個月的大明皇長孫?
與此同時,關於“鍾山神醫”的傳聞,終於通過錦衣衛的密奏,擺在了朱元璋的御案之上。
那份薄薄的奏折,卻重如泰山。
“針起死人,肉白骨?”
朱元璋那布滿老繭的粗糲手指,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輕輕敲擊。
咚。
咚。
咚。
每一聲,都像是叩在人心上的悶雷,沉重,壓抑。
對於這些江湖術士的鬼蜮伎倆,他向來嗤之以鼻,甚至深惡痛絕。
可密報中的一句話,卻讓他那雙看過屍山血海、早已古井無波的眸子,驟然掀起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漣漪。
“......曾於鍾山,救活一假死男童。”
鍾山。
這兩個字,像一根針,狠狠扎進了朱元璋的心裏。
朱元璋想起了自己那個苦命的嫡長孫,朱雄英。
那個他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寶貝疙瘩。
出殯那日,山洪暴雨......宏大又隱蔽的送殯、護衛隊伍被沖散了!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樣六個字的錦衣衛匯報,像釘子一般死死釘在他的心口上,一碰,就是鮮血淋漓。
朱元璋猛地合上奏折,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備駕。”
奉天殿內,朱元璋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帶着不容置疑的鐵血意志。
“咱,要親自去瞧瞧。”
次日,回春堂的門簾,被人掀開。
一個身影走了進來,整個醫館的光線,似乎都爲之一暗。
他見馬致遠在忙着看診,自顧自地自稱徽商,可身上沒有半分銅錢味,只有一股洗不掉的血腥氣。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沒有說話,卻像一座沉默的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身後的隨從,更是太陽穴高高鼓起,一雙眼睛如鷹隼般銳利,掃視着堂內的一切,手始終按在腰間的刀柄上。
這人,不是微服私訪的朱元璋,還能是誰?
馬致遠早就感應到他身上不同尋常的氣息,但正在給一個婦人診脈,眼皮都沒抬一下。
可他搭在脈枕上的手指,卻幾不可查地進行了抖脈。
忽然,一股恐怖的威壓,從徽商身上如水銀瀉地,無聲無息地籠罩了整個醫館。
這不是權貴的威勢,更不是江湖高手的殺氣。
而是一種凌駕於衆生之上,掌控一切生死的絕對意志。
馬致遠心中警鈴大作。
來者不善!
而且,來頭大破天!
朱元璋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醫館的每一個角落。
四周到處是幹淨,整潔,藥香清淡而不刺鼻。
他的視線,在牆上那幾句“飯前便後淨手”的白話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有點意思!
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年輕的郎中身上。
馬致遠送走了那對母子,這才緩緩抬起頭,目光與朱元璋在空中相撞。
沒有驚慌,沒有諂媚。
平靜得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朱元璋那雙看過屍山血海的眸子裏,第一次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
這個年輕人,竟能直視咱的眼睛?
他看到馬致遠依然從容起身,爲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細心講解着熬藥服藥的禁忌,態度溫和耐心。
沒有半分讀書人的清高,更沒有商賈的市儈。
朱元璋眼中的審視,漸漸化爲一絲深不見底的幽邃。
一個擁有如此醫術的人,卻甘願爲這些螻蟻般的升鬥小民耗費心神。
他,圖什麼?
不過轉念一想,朱元璋那顆堅如鐵石的心,也微微地點了點頭。
不管醫術真假,是否有什麼圖謀......
至少,他醫德不壞。
看診的排號,終於輪到朱元璋了。
朱元璋沉着臉,一言不發,伸出了那只曾執掌過屠刀,也曾書寫過傳國玉璽命令的手腕。
馬致遠的手指,輕輕搭上他的脈門。
刹那間,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這脈象......
沉澀,遲滯。
如同一頭被囚禁在體內的猛虎,外表看似平靜,內裏卻暗藏着一股龍騰虎躍、隨時可能吞噬一切的霸道之氣。
這是常年征戰沙場,殺伐過甚,深入骨髓的陳年舊傷。
更是宵衣旰食,殫精竭慮,以一人之身扛起整個帝國重量,導致的心力交瘁,髒腑失調。
馬致遠心中已然了然,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只開了一張最平和的調理藥方,皆是些安神補心、活血化瘀的尋常草藥。
但在藥方劑量與君臣配伍的細微之處,卻暗藏着他對人體運行至理的深刻理解。
那是來自另一個時代的降維打擊。
朱元璋接過藥方,粗略掃了一眼,正要開口旁敲側擊。
忽然,他的目光,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他死死地釘在了藥櫃前,一個正在踮着腳幫忙抓藥的小小身影上。
那個孩子,約莫七八歲的年紀。
眉目清秀,神情專注。
一舉一動都透着一股尋常孩童沒有的沉穩。
那張臉......
那張臉!
朱元璋的呼吸,在這一瞬間,驟然停止!
像!
太像了!
和記憶中,他那個躺在病榻上,氣息奄奄的大孫,一模一樣!
尤其是那雙眼睛,明亮,聰慧,帶着一種仿佛與生俱來,烙印在血脈裏的貴氣。
朱元璋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鐵屑,死死地落在了那孩子伸出來,抓取藥材的小手上。
手腕處。
一個淡紅色的胎記。
雖然淺淡,卻清晰可見。
轟!
朱元璋的腦海裏,仿佛有萬丈狂瀾轟然炸開,又好似九天驚雷當頭劈下!
是那個胎記!
就是它!
雄英出生之時,皇後抱着給他看,他親眼所見,親手撫摸過的龍形胎記!
一模一樣!
分毫不差!
他那魁梧的身軀,竟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一股狂喜、激動、難以置信的情緒洪流,如火山熔岩般,即將從他的胸膛裏噴薄而出。
他用盡了一生戎馬生涯練就的自制力,才將那一聲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大孫”,死死地壓了回去。
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他的眼神,卻再也無法從那孩子身上移開分毫。
“馬郎中。”
朱元璋的聲音,變得無比幹澀,沙啞,甚至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顫抖:
“這孩子......是你的家人?”
馬致遠心中猛地一凜,面上卻依舊平靜如水。
他知道,正戲來了。
“哦,這是晚輩收留的孤兒。”
他抬眼,迎上朱元璋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解釋道:
“說來也巧,我是在一扇朱紅門板那裏收留他的,我又希望他以後長大了成爲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於是給他起了個朱雄的名字!”
朱!雄!
這兩個字,像兩柄重錘,狠狠砸在朱元璋的心口。
馬致遠繼續用平靜到可怕的語氣說道:“一月前,在鍾山偶遇,當時他大病一場,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鍾山!
失憶!
朱元璋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是一陣瘋狂的抽搐與狂跳。
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又故作隨意地問了幾個問題,馬致遠皆對答如流,滴水不漏。
終於,朱元璋帶着那張輕飄飄的藥方,沉着臉,步履沉重地離開了回春堂。
一回到宮中,他便發出了雷霆萬鈞般的指令。
“給朕查!”
“將那馬致遠,還有那個叫朱雄的孩子,自入應天府以來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給咱查個底朝天!”
錦衣衛精銳盡出,如一張無形的大網,瞬間籠罩了整個京城。
半日之後。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一個讓朱元璋狂喜到,幾乎要仰天長嘯的結論。
那個孩子,就是他失蹤月餘,被滿朝文武斷定必死無疑的皇長孫,朱雄英!
大喜之後,是更深,更冷的帝王心術。
這個馬致遠,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爲何能救活被太醫院所有御醫都宣判了死刑的雄英?
他將雄英留在身邊,是機緣巧合,還是......另有所圖?
一個來歷不明,醫術通神到近乎妖異的年輕人,手裏,握着他大明朝最尊貴的血脈。
這讓朱元璋感到一種久違的,被動的滋味。
一種命運被人扼住喉嚨的刺痛感。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那張藥方上。
“妹子......”
朱元璋喃喃自語,想起了思念過度,後宮操勞疲倦的馬皇後。
“下次帶妹子也去看看活着的大孫,說不得精神就好多了,順便感受一下他的醫術,就能更進一步確定......”
朱元璋倒要再次親眼看看,這馬致遠的醫術,到底有多神。
更要看看,這枚落在他大明棋盤上的棋子,究竟是福,還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