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明歷洪武十年,應天府。
南直隸大街上人聲鼎沸,挑着擔子的貨郎與趕路的行人摩肩接踵,茶肆酒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
突然一陣銅鑼聲破空而來,驚起了檐下的鴿子。
衆人循聲望去,但見衙役正將明黃絹帛張貼在告示牆上,鎏金雲紋在日光下灼灼生輝。
“皇後娘娘鳳體欠安,今張榜廣征天下良醫!”
官差洪亮的聲音壓過了市井喧鬧,“聖上有旨,若能治愈鳳體者,賜黃金千兩,良田千頃!”
人群霎時靜了下來。
賣炊餅的老漢僵住了擦拭汗巾的手,綢緞莊門口算賬的掌櫃停住了撥算珠,連追逐嬉鬧的孩童都縮回了父母身後。
賞格愈重,愈顯病情凶險。
“不光有黃金千兩,還有良田千畝,這獎勵不是一般的豐厚啊。”
“這次皇上發出這麼大的獎賞,看來這次皇後娘娘的頑疾不太好治啊。”
“這怕是太醫院都束手無策了......”有人低聲囁嚅。
“聽說前幾日抬出去三具屍首,都是各地獻方的大夫。”布販扯着同伴衣袖耳語。
衆人皆知馬皇後素來仁德。
猶記去歲寒食節,娘娘親至城郊施粥;更曾下詔準許民間女子婚嫁時穿戴鳳冠霞帔——這般打破祖制的恩典,讓金陵城的夜嫁娘至今仍念着鳳恩。
要知道,之前可只有官家女子結婚才可以穿戴鳳冠霞帔,此詔令一出使得馬皇後深受百姓愛戴,但誰都想不到馬皇後會出這種事。
馬皇後在大明安穩後才過了幾年好日子啊,好人不長命,如今竟頑疾復發。
正當唏噓之際,忽見青石巷口沖出一道淺青身影。
只聽,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喝,打斷了行人們的議論。
看見一個穿着淺色布衣的少年從一旁沖出來,一下子將皇榜給揭了下來。
“沈清秋!今日我便揭了這皇榜,也好過受你逼婚之辱!”
沖出來的少年皮膚很是白皙,個子中等偏上,他的臉上還帶着一股怒意,應該因爲先前他口中的沈清秋,在頭腦沖動之下揭落皇榜。
少年攥着絹帛立在秋風裏,白皙面龐因激動泛起薄紅。
四下頓時譁然,賣瓜老農驚得鬆了扁擔,青皮葫蘆滾了滿地。
在皇榜邊上圍觀的衆人被這一幕直接給嚇壞了,從古至今,還沒有誰敢這麼隨意的揭皇榜。
“這娃娃莫不是失心瘋了?”
“太醫院都治不了的病症,他竟敢......”
竊竊私語如潮水漫涌,唯有少年緊抿着唇,指節在皇榜上攥出深深褶皺。
圍觀群衆都在小聲議論着,也有不少人在搖頭惋惜,看着挺好的一個小夥子,怎麼這麼沖動,帶着怒氣上去揭落皇榜,小夥子怕是要人頭落地了。
“這後生......”
“瞧那身粗布衣衫,怕是連診脈都不會罷?”
賣炊餅的老漢搖頭嘆息,竹擔子發出吱呀輕響。
守在皇榜旁邊的官差可不管是不是沖動揭皇榜。
兩個官差一左一右的拉着朱昊:“上面有令,只要揭落皇榜者,馬上送進宮中給皇後娘娘看病,其餘人等,統統避讓!”
看熱鬧的人群聽後自動讓開一條了小路,目送着朱昊被官差帶走。
百姓們慌忙退避,在攢動的人頭間讓出狹長通道,目送着那道單薄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
待官差走遠,方才有人恍然驚醒:“他方才是不是在喊......寧死不願娶沈家姑娘?”
“可是城南沈萬三老爺家那位義女?”綢緞莊掌櫃撥算珠的手頓了頓,“聽聞沈家嫁女預備了十裏紅妝,誰家兒郎這般想不開?”
“這沈老太爺可是富可敵國啊,誰要是有幸娶了他女兒,好幾輩子都應該吃喝不愁了吧。”
“我呸!我看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瞅瞅這窮酸的小子,做美夢那還指望着沈清秋嫁給他呢?這次上去揭皇榜怕是要進宮被砍頭嘍。”
人們議論了一會,便一哄而散,行人們也只是把這件事當成飯後的談資。
議論聲隨着秋風飄散,衆人很快又融入市井洪流。
唯有街角停着的青帷馬車裏,纖纖玉指將湘簾攥出褶皺。
少女望着官差遠去的方向,秋水般的眸子裏漾開漣漪。
“寧願赴死也不願娶我麼......”沈清秋輕聲呢喃,鬆脂香氣在車廂裏幽幽浮動。
她想起三月前那場杏花雨,青衣郎中的銀針在日光下閃着溫潤的光。
沈清秋哀嘆一聲,說完便放下了手中的簾子。
雖然朱昊有點醫術,但那皇後娘娘的頑疾並不好醫治啊,這要是治不好,那可真是要砍頭的啊。
那位聖上,與現在的馬皇後可是相濡以沫多年了,這要是發起火來,被抄家問斬都有可能,這次朱昊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此時此刻。
大明的皇城坤寧宮,燈火通明,在外室大明的開國功臣大半都在這裏,門口的台階上,跪着一大批等待傳喚的太監和御醫。
內室床榻上,躺着一名雍容華貴的婦人,身上蓋着金莽大被,可婦人面色慘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內室金絲帳幔低垂,織金莽被下露出半截枯瘦的手腕。
馬皇後蒼白的容顏在燭火中恍若宣紙,唯有唇際那點丹色還倔強地守着母儀天下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