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地初臨
三天後的早晨七點,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商務車駛離江城,沿着盤山公路向西北方向開了兩個小時,最終拐進一條隱蔽的岔路。又行駛了約二十分鍾,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後,前方豁然開朗。
這是一片被群山環抱的谷地,中央矗立着幾棟銀灰色的建築。建築外觀簡潔現代,沒有任何標識,與周圍的山林環境形成微妙反差。高聳的圍牆上布設着不起眼的監控設備,入口處設有兩道安檢崗哨。
“到了。”坐在副駕駛的蘇文回頭說,“這裏對外編號是‘749生物醫學前沿研究所’,內部代號‘潛龍’。記住,你在這裏的身份是特聘研究員林淵,研究領域是‘中西醫結合能量醫學’。”
林淵點點頭,透過車窗觀察着這個即將成爲他新工作環境的地方。基地面積不大,但布局嚴謹,主樓約五層高,旁邊還有幾棟附屬建築。最引人注目的是主樓頂部那個半球形的白色結構——看起來像是某種大型天線或觀測穹頂。
車輛通過安檢,停在主樓門口。鍾聞寂已經等在那裏,今天他換了一身深藍色中山裝,身旁站着一位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女性。
女性身高約一米六五,穿着合身的白色實驗服,內搭淺灰色襯衫和黑色西褲。她有一頭利落的齊耳短發,面容清秀但神情冷峻,戴着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銳利而專注。她手裏拿着一個平板電腦,正快速翻閱着什麼,甚至沒有抬頭看剛下車的林淵。
“林大夫,歡迎來到基地。”鍾聞寂走上前,“這位是蘇映雪博士,國家高等超常現象研究院的特派研究員,也是你接下來治療項目的科學觀察負責人。”
蘇映雪這才抬起頭,目光透過鏡片審視着林淵。那目光裏沒有任何好奇或熱情,只有純粹的專業審視,像是在觀察一個有待分析的樣本。
“林研究員,你好。”她的聲音平直,語速適中,“我是蘇映雪。在接下來的合作中,我將負責用科學方法記錄和分析你的治療過程。我希望我們能建立基於事實和數據的工作關系。”
“你好,蘇博士。”林淵伸出手。
蘇映雪看了一眼他的手,停頓了半秒,才伸手輕輕一握,隨即鬆開。她的手很涼,動作幹脆。
“你的治療室在二樓,已經按照要求布置完畢。”她轉身向樓內走去,“請跟我來,我們需要先確認今天的治療安排。”
二、“標準流程”與“非標準現象”
二樓的走廊寬敞明亮,兩側是透明的玻璃隔間。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裏面各種精密的儀器設備:核磁共振儀、正電子發射斷層掃描儀、激光共聚焦顯微鏡……都是頂尖的科研設備。
蘇映雪在一扇門前停下,門牌上寫着“2-07 特殊治療觀察室”。她刷卡開門。
房間比醫院的治療室大得多,約四十平米。中央是一張多功能治療床,周圍不再是簡單的幾台監測設備,而是一個完整的環形監測陣列——
八台高分辨率紅外熱成像攝像機從不同角度對準治療區域。
三套腦電圖采集系統,分別針對治療者和患者。
一套超導量子幹涉磁強計,用於檢測極微弱的生物磁場變化。
還有林淵叫不出名字的各種光譜儀、粒子探測器、場強監測器……
更誇張的是天花板——整個天花板都是可調節光源系統,可以根據需要模擬任何光照條件。而四面牆壁中有三面是單向玻璃,玻璃後隱約能看到控制台和觀察席位。
“這是目前國內最先進的綜合生物場監測實驗室。”蘇映雪語氣平淡地介紹,“理論上,可以捕捉到治療過程中任何超過背景噪聲萬分之一的物理信號變化。”
她走到控制台前,調出系統界面:“按照計劃,今天上午九點半,你將在這裏對患者張明偉進行第六次治療。治療過程將嚴格按照以下流程進行:”
她開始逐條陳述,像在宣讀實驗規程:
“一、治療前30分鍾,患者進入準備室,進行基礎生命體征監測和心理狀態評估。”
“二、治療前10分鍾,你進入治療室,完成器械準備和環境確認。”
“三、治療開始後,所有監測設備同步啓動,數據實時上傳至中央服務器。”
“四、治療過程中,我將通過內部通訊系統在必要時提問,你需要口頭回答,回答內容將被記錄。”
“五、治療結束後,你需要立即完成主觀感受記錄,然後接受基礎生理指標復查。”
“六、患者將在觀察室停留兩小時,進行治療後即刻評估。”
林淵聽完,點點頭:“很嚴謹的流程。我同意。”
“同意是基本要求。”蘇映雪推了推眼鏡,“更重要的是嚴格遵守。任何偏離規程的行爲,都可能影響數據的有效性和結論的可靠性。”
她的目光掃過林淵的臉:“我研究過你之前的治療記錄。紅外熱成像的穴位升溫、腦電圖的異常波動、患者的快速功能改善……所有這些現象,都嚴重違背現有的生物醫學原理。作爲一名科學研究者,我的首要任務是確認這些現象的真實性,然後探索其背後的機制。”
“你懷疑數據造假?”林淵直白地問。
“不,我懷疑‘認知偏差’。”蘇映雪的回答同樣直接,“人類的大腦很容易被先入爲主的觀念影響,從而在觀察和解釋現象時產生系統性誤差。我需要親眼見證,並在最嚴格的受控條件下記錄。”
她看了看手表:“現在八點二十。你有四十分鍾準備時間。九點整,患者會到達準備室。治療室裏有更衣間和基本用品,你可以使用。”
說完,她轉身離開,沒有多餘的話。
三、治療開始:數據的風暴
上午九點二十五分,張明偉被護士用輪椅推進治療室。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狀態更好,臉上有了血色,左手握力器顯示他的握力已經恢復到正常水平的65%。
“林大夫,這地方……”張明偉環顧四周,被那些精密儀器震住了。
“一個研究基地。”林淵簡單解釋,“今天我們會在這裏繼續治療。放鬆,和之前一樣就好。”
九點三十分整。
所有監測設備的指示燈同時亮起,低沉的嗡鳴聲在房間中響起。單向玻璃後的控制室裏,蘇映雪坐在主控台前,鍾聞寂坐在她身旁的觀察席。另外還有三名技術人員,各自負責一部分設備的監控。
“治療開始。”林淵的聲音通過內部通訊系統傳來。
他按照標準流程,爲張明偉下針。百會、大椎、足三裏……每一個穴位都精確無誤。
下針完畢,他退後,雙手虛懸,閉上眼睛。
控制室裏,十幾塊監控屏幕同時開始刷新數據。
前五分鍾,一切正常。
張明偉的生命體征平穩,腦電圖顯示正常的放鬆狀態,紅外熱成像只有微弱的體表溫度分布。
第五分十七秒——
變化開始了。
首先是三號紅外熱成像機位,對準張明偉的脊柱區域。屏幕上,一條清晰的暖色帶沿着脊柱中線緩緩浮現,從尾椎開始,向上蔓延,就像有看不見的暖流在皮下移動。
“督脈熱感傳導現象開始。”蘇映雪冷靜地記錄,“升溫速率每秒0.03攝氏度,傳導速度每秒1.2厘米,路徑與中醫督脈描述高度吻合。”
第八分鍾,腦電圖出現變化。
張明偉的額葉區域,θ波(4-8Hz)功率突然提升27%,同時α波(8-12Hz)出現規律的調制——不是簡單的增強或減弱,而是一種復雜的、類似編碼的振蕩模式。
“腦電異常調制。”負責腦電圖的技術員報告,“模式識別算法無法匹配任何已知的生理或病理模式。需要人工分析。”
蘇映雪快速切換界面,調出實時頻譜圖。屏幕上,那些腦電波振蕩呈現出一種近乎藝術的幾何美感——分形結構、黃金比例螺旋、斐波那契數列……
“這不可能是隨機噪聲。”她喃喃自語。
第十二分鍾,超導量子幹涉磁強計的數據開始飆升。
這台價值數千萬的設備可以檢測到比地球磁場弱十億倍的極微弱磁場變化。此刻,它的讀數顯示,以林淵和張明偉爲中心,半徑三米範圍內,出現了一個強度約爲背景值150倍的動態生物磁場。
更驚人的是,這個磁場的結構並非均勻分布,而是呈現出清晰的“經絡狀”拓撲——十二條主要“磁力線”沿着人體經絡路徑分布,還有無數分支細流。
“生物磁場圖譜生成中……”磁強計操作員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這……這簡直像是把中醫經絡圖用磁場強度重新繪制了一遍!”
蘇映雪死死盯着屏幕。作爲一名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研究者,她本能地想要找到合理的解釋:設備故障?環境幹擾?人爲僞造?
但所有的設備都運行正常,且互相印證。
紅外熱成像看到的熱流路徑,與磁場儀測到的磁力線走向完全重合。
腦電圖的異常調制時間點,與磁場強度的峰值完全同步。
而且,所有這些變化,都精準地對應着林淵雙手移動的位置——當他雙手懸在張明偉背部時,督脈熱感和磁場最強;當移動到腿部時,足太陽膀胱經的路徑被激活。
第十七分鍾,最不可思議的現象出現了。
粒子探測器——一台原本用於高能物理實驗的精密儀器,被臨時改裝用來監測治療過程中是否釋放異常粒子——突然報警。
“檢測到低能級軟X射線光子脈沖!”操作員驚呼,“能量範圍80-120電子伏特,脈沖頻率2.3赫茲,來源……來源定位在林研究員雙手前方二十厘米處的虛空!”
“軟X射線?”蘇映雪猛地站起來,“人體怎麼可能產生軟X射線?而且是在這個能量區間?”
她快速調閱資料庫。80-120電子伏特的軟X射線,通常產生於高溫等離子體或特定的原子能級躍遷,絕不應該出現在室溫下的生物體周圍。
“脈沖模式分析中……”技術員的聲音在顫抖,“模式識別顯示……這些光子脈沖攜帶了……信息編碼特征。不是隨機的,是有結構的!”
蘇映雪感覺自己堅守了三十年的科學世界觀,在這一刻出現了第一道裂紋。
四、“這不科學”
第二十五分鍾,治療進入關鍵階段。
林淵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變得略微急促。監控數據顯示,他的腦電活動強度達到了常人的三倍,耗氧量提升40%,體溫上升0.8攝氏度——這是大腦在超高強度工作時才會出現的生理反應。
而張明偉的變化更加明顯。
他的左手——那只曾經萎縮無力、被診斷爲早期ALS症狀的手——正在治療床上緩緩抬起。不是被外力拉扯,而是自主的、有控制的抬起。
肌電圖顯示,左手臂的所有主要肌群都在同步激活,協同工作模式近乎完美。
“握力測試數據實時更新……”負責生理監測的技術員報告,“當前握力:正常值的72%,比治療前提升7個百分點。肌肉疲勞度反而下降了15%。”
“這不符合神經肌肉生理學。”蘇映雪低聲說,“肌肉力量提升的同時疲勞度應該上升,或者至少保持不變。能量守恒呢?這些額外的力量從哪裏來?”
沒有人能回答她。
第三十三分鍾,林淵開始起針。
隨着每一根針的拔出,監測數據都出現相應的回落:熱感消退,磁場減弱,腦電調制模式簡化……就像一場精心編排的能量交響樂,在指揮者的引導下,緩緩步入尾聲。
最後一針拔出。
林淵睜開眼睛,長長舒了一口氣。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明亮。
“治療結束。”他對着通訊器說。
控制室裏一片寂靜。
所有的屏幕都在刷新着最終數據報告:
治療持續時間:33分47秒。
督脈熱感峰值升溫:2.1攝氏度。
異常生物磁場峰值強度:背景值的182倍。
軟X射線光子脈沖總數:3479個,攜帶可識別信息結構。
患者握力改善:+7%(即時效果)。
腦功能連接性評分提升:+23%。
蘇映雪呆呆地坐在控制台前,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
“蘇博士?”鍾聞寂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初步數據有什麼發現?”
蘇映雪張了張嘴,又閉上。她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眉心,然後重新戴上。
“鍾局長,”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從純科學角度,我今天觀測到的現象,有至少三項違反了已知的物理學定律。能量守恒、熱力學第二定律、電磁場產生機制……全都被打破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麼我們所有的儀器在同一時間以同一種方式出現了系統性故障;要麼……”她停頓了很久,“要麼我們正在見證一種全新的、尚未被科學理解的物理現象。”
她調出那段軟X射線光子脈沖的分析報告:“尤其這個。低能軟X射線在室溫下產生,已經夠不可思議了。而它還攜帶信息結構……這就像是有人用X射線在‘書寫’什麼。”
“能破解信息內容嗎?”鍾聞寂問。
“需要時間。但如果這些脈沖真的是某種……通訊方式,那將徹底改寫我們對生命、能量、意識的理解。”
治療室裏,張明偉已經坐了起來,正活動着左手,臉上是抑制不住的驚喜:“林大夫,我感覺……整條手臂都通了!就像堵塞了很久的水管突然被疏通了一樣!”
林淵微笑着點頭:“接下來三天要繼續做康復練習。下次治療安排在三天後。”
等張明偉被護士推走,林淵走進控制室。
蘇映雪立刻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林研究員,我需要你誠實地回答幾個問題。”
“請問。”
“第一,治療過程中,你是否意識到自己產生了異常的生物磁場?”
“我能感覺到能量的流動和引導,但看不到磁場。系統只讓我感知能量層面的變化。”
“系統?”蘇映雪敏銳地抓住這個詞。
林淵意識到說漏嘴了,但看到鍾聞寂微微點頭,便繼續說:“我通過一種特殊的訓練方法,能夠感知和引導人體內的‘氣’或‘能量’。這種方法需要高度專注,就像你們看到的,我的大腦活動會顯著增強。”
他選擇用傳統氣功的理論來解釋,這是目前最安全的說法。
蘇映雪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但她沒有追問,而是提出第二個問題:“治療過程中,你是否感覺到任何……異常的身體感受?比如靜電感、溫熱感、或者類似電流通過的麻感?”
“有溫熱感,集中在雙手和眉心。這是能量引導時的正常反應。”
“最後一個問題,”蘇映雪直視他的眼睛,“你認爲自己是怎麼做到這些的?用你能理解的語言解釋。”
林淵沉默了幾秒,然後說:“蘇博士,你相信人體除了血液循環系統、神經系統、淋巴系統之外,還有一套‘能量循環系統’嗎?”
“目前沒有科學證據支持這種系統存在。”
“那麼,我們今天觀測到的熱感傳導路徑、異常磁場分布,又該如何解釋?”林淵反問,“它們精確地對應着中醫描述的經絡路線。如果經絡不存在,這些數據是什麼?”
蘇映雪無言以對。
“我認爲,”林淵緩緩說,“現代科學只是還沒有找到正確的方法來觀測和測量這個系統。就像顯微鏡發明之前,人們看不到細菌,但細菌確實存在。我們今天觀測到的,可能就是那個系統的‘細菌’——它的間接效應,它的物理痕跡。”
這個比喻讓蘇映雪陷入沉思。
鍾聞寂適時插話:“蘇博士,今天的觀測數據,足夠支持項目繼續嗎?”
蘇映雪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到科學家的理性狀態:“從實證角度,我們今天記錄到了高度異常、高度可重復、高度相關的物理現象。這些現象與林研究員的治療操作在時間上完全同步,與患者的生理改善在邏輯上存在關聯。雖然機制不明,但現象本身是真實存在的。”
她頓了頓:“我建議項目繼續,但需要增加更多對照實驗和機制探索研究。尤其是那個軟X射線脈沖……我需要調集更專業的設備來分析。”
“可以。”鍾聞寂點頭,“林大夫,你這幾天先在基地熟悉環境。蘇博士會和你詳細討論後續的研究設計。”
離開控制室時,蘇映雪叫住了林淵。
“林研究員,”她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雖然我無法用現有科學理論解釋今天看到的一切,但作爲一名研究者,我必須尊重數據。你讓我看到了……科學的邊界之外,可能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她推了推眼鏡:“但這不意味着我會輕易接受超自然解釋。我會用最嚴格的科學方法,一點一點地解剖這個謎題。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也歡迎。”林淵真誠地說,“科學需要懷疑,也需要探索。我們一起尋找答案。”
蘇映雪看着他,良久,點了點頭。
回宿舍的路上,林淵看着基地裏那些精密的儀器,想着蘇映雪那雙充滿質疑但又渴望真相的眼睛。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治療不再只是醫患之間的事。
它成了一場科學的探險。
一場試圖用理性理解奇跡的,
漫長而艱難的,
求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