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種感覺,是冷。

不是風吹來的冷,而是從骨頭縫裏、從身下這塊黝黑石台的每一道夔(kui)紋裏,無聲無息滲進來的、均勻的寒意。像被埋進了一口深井的井底。

阿淮睜開眼,看見一片純白。

不是雪的那種白,是更壓抑的、毫無生命感的啞白。它來自頭頂——繁復到令人眼暈的木制藻井,層層疊澀,細密的榫卯結構在慘白的光線下投出無數交錯的暗影,中央嵌着一面巨大的、正在緩緩自轉的青銅羅盤。光,則來自四面八方,來自那些仿古菱花格窗後嵌着的現代LED燈管,它們把每一個角落都照得慘亮,沒有陰影,也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撐坐起來,身下的石台冰涼刺骨。放眼望去,相同的黑石台圍成一圈,一共十二張。每張台上,都躺着一個和他一樣穿着灰色粗布衣的人,有男有女,此刻正陸續醒來,臉上殘留着夢魘般的迷茫與驚懼,隨即被警惕與恐慌取代。

空氣凝滯,帶着地下深處的潮氣和一種若有若無的、陳年線香混着銅鏽的氣味。

沒有人說話。只有壓抑的呼吸聲,和衣物摩擦石台的窸窣響。眼神在空中短暫碰撞,便像受驚的鳥雀般迅速躲開。阿淮默然垂眼,指尖下意識地劃過身下石台邊緣——那裏刻着模糊的紋路,並非裝飾,而是一個古老的、抽象的“巳蛇”圖案。

他心跳平穩得出奇,大腦卻在高速運轉,冰冷地處理着初始信息:十二人,十二石台,對應圖案,完全封閉的六面空間(白牆,無門無窗),風格割裂(古藻井與現代燈光),異常的氣味與溫度。

作爲專攻古建築與符號學的學者,他習慣將環境視爲待解讀的文本。這裏,無疑是一篇充滿惡意隱喻的文本。

他悄然撫過自己左胸衣襟內側,那裏有一個同樣隱秘的“蛇”形刺繡,微微硌着皮膚。標識。 一個念頭閃過。如果石台是“位”,那這刺繡就是“名”。他被放在了“巳蛇”這個位置上。

就在這時——

“嚓。”

一聲極輕微的、類似石板摩擦的聲響,來自房間正中央。

那裏,一塊嚴絲合縫的地面無聲滑開,一個身影自下方緩緩升起。沒有任何征兆,沒有機械運轉的噪音,仿佛它本就該在那裏。

來人穿着剪裁極爲精良的現代黑色西裝,布料挺括,一塵不染。然而,他臉上覆蓋着的,卻是一張色彩斑駁、造型誇張的木質儺戲面具。面具上的油彩描繪出一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臉孔,嘴角咧開誇張的弧度,眼洞深邃漆黑,直視前方。

它的出現,瞬間扼殺了所有細微的聲響。

“肅靜。”

聲音響起,經過某種設備處理,帶着非人的平直與沙啞,回蕩在封閉的空間裏,灌入每個人的耳膜。

儺面人緩緩抬起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袖口露出的一截機械腕表表盤,閃爍着冷硬的藍光,與它全身古詭的氣質格格不入。

“此間,名爲‘癸室’。”它的“目光”透過面具,掃過十二張驚惶或強作鎮定的臉,“汝等十二人,即爲本輪‘祭儀’之器。”

癸室。祭儀。器。 用詞古奧,惡意昭然。

“規則唯一,不贅述。”儺面人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宣讀一份枯燥的說明書,“每日,一門開。入內,解‘謎’,可得‘息’。拒入,或敗,則失‘息’。”

它頓了頓,那木雕的嘴角弧度在慘白燈光下似乎更詭異了幾分。

“‘息’盡,則神形俱供於此間,永爲資糧。”

資糧。 這個詞讓幾個人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阿淮的指尖微微收緊。不是淘汰,不是死亡,是成爲……“資糧”。一種更爲徹底、更具工具性的消亡。

“首謎,在此。”

儺面人抬起的右手,倏地指向正東方位的一面牆壁。那裏,原本純白無暇的牆面上,無聲地浮現出一扇巨大的、鏽跡斑斑的青銅門的輪廓,門上浮雕着一個威嚴猙獰的龍首,獸目以黑曜石鑲嵌,冷冷地“注視”着室內衆人。

“限時,”儺面人腳下,那塊升起它石板旁,另一塊石板滑開,升起一座小巧的銅制香爐,爐中一根細長的線香已被點燃,青煙筆直上升,“一炷香。”

龍首青銅門發出一陣低沉轟鳴,向內緩緩洞開。門後,是濃稠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

短暫的死寂後,一個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的男人(他的石台刻着“寅虎”紋)猛地喘了口氣,像是無法忍受這壓抑,低吼道:“裏面到底是什麼!贏了怎樣,輸了又怎樣?!說清楚!”

儺面人那戴着面具的頭顱,以一種近乎機械的平穩速度,轉向發聲者。黑洞洞的眼孔對着他。

“入者自知。”電子合成音依舊平穩,“謎題,即房間。答案,即生路。”

它補充了一句,語調甚至沒有任何加重,卻讓室溫仿佛又驟降幾度:

“敗者,將成爲後續謎題的一部分。”

恐懼像實質的冰水,漫過每個人的腳踝。目光開始不由自主地遊移、試探、評估。阿淮能清晰地感覺到,至少有四五道視線,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更長了些——他身形清瘦,沉默寡言,看上去是這裏最“文弱”的一個。在需要探路的時刻,他成了成本最低的選項。

拉扯,在無聲中開始。

阿淮迎着那些目光,緩緩站了起來。動作平穩,甚至帶着一絲刻意放緩的從容。

“我去。”

聲音不高,但在落針可聞的房間裏清晰可聞。他沒有看那些明顯鬆了口氣或眼神復雜的人,徑直走向那扇洞開的龍首之門。經過儺面人身邊時,那混合着線香與機械味的空氣似乎滯澀了一瞬。

一絲細微的、只有他一人能聽見的電子音,鑽入他的耳朵:

“‘蛇’欲窺‘龍’之秘?小心,時光在此,並非汝之友伴。”

私密的低語。非善意的提示,更像是蠱惑,或是更高階的嘲弄。

阿淮腳步未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步踏入了門後的黑暗。

光明與聲音在身後驟然斷絕。絕對的黑暗與寂靜包裹上來,只有自己血液流動的嗡鳴和逐漸平穩的心跳聲。腳下是堅硬的、略帶潮溼的石板路。

他站在原地,讓眼睛適應了片刻,才隱約看出這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甬道,兩側是斑駁的夯土牆,隱約有漢代墓道的風格。但每隔幾步,牆上便有一盞感應式的LED壁燈,隨着他腳步的前行次第亮起,投下一個慘白的光圈,照亮牆上局部的壁畫——飛天、異獸,緊接着卻又是幾串潦草的、未完成的現代數學公式,用紅顏料胡亂塗抹。

古與今,神聖與荒誕,被強行拼接在一起。

甬道盡頭,是一間不大的圓形石室。室中別無他物,只有一張紫檀木的翹頭案,案上放着一面邊緣泛着銅綠的古舊銅鏡,鏡旁立着一盞小小的、屏幕發光的電子燭燈,模擬的燭火影像在屏幕上無聲跳動。

銅鏡旁的案面上,刻着一行細小而清晰的篆書:

【視汝所見,非汝所見;觸汝所非,時辰流轉。】

案前的地面上,則刻着一個完整的、復雜的十二地支方位圖,子、醜、寅、卯……清晰可辨。

阿淮的目光迅速掃過一切,最後落回那行篆書謎題上。

“視汝所見,非汝所見……”他低聲重復,目光移向銅鏡。鏡面昏黃,映出他自己模糊的臉,和身後一小段來時的甬道,影像正常,同步。“觸汝所非……”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鏡面,無事發生。

他看向電子燭燈。屏幕上的火焰穩定跳動,但在火焰中心,有一個極其微小、不斷逆向跳動的數字,與外界那炷香的時間流逝速度截然不同。

“時辰流轉……”時間,果然是關鍵變量之一。

他退後一步,站到了地面刻着的“午”位之上。就在他腳步落定的瞬間,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銅鏡中映出的、自己身後甬道入口的景象,極其短暫地扭曲了一下,變成了一截向上延伸的、明亮的現代樓梯影像,隨即又恢復黑暗。

幻象?還是被特定位置激活的“真實”?

阿淮的心跳略微加速。他依次嚐試了幾個不同的地支方位。站在“子”位時,鏡中身後變成了堅實的磚牆;站在“卯”位,則是一片空白的光暈。

當他最終站到刻着“巳”字的地面方位時——與他石台、衣襟刺繡對應的位置——銅鏡中的影像穩定下來,清晰地映出身後甬道入口真實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方位是關鍵。個人對應的“生肖位”,或許是觀察“真實”的基準點。

那麼,“觸汝所非”……需要觸碰的,是當自己不在“巳”位時,鏡中所見的那些“非真實”景象嗎?可那只是光影。

香在燃燒,時間無聲催促。

阿淮的目光再次掃過案面。忽然,他瞳孔微微一縮。

鏡中映出的自己,雙手是自然垂落的。但現實是——在進入這石室,看清布局的瞬間,出於某種本能的對環境的勘察習慣,他已經悄無聲息地從甬道牆邊,摳下了一小塊鬆動的、帶着溼氣的碎磚,此刻正握在左手掌心。

鏡子裏,沒有映出他手中的磚。

這就是“非汝所見”!這面銅鏡,會主動過濾或篡改它所映照的現實中,某個特定的、關鍵的“異物”信息!

“觸汝所非”……需要觸碰的,並非鏡外的實體,甚至不是鏡中的幻象,而是這面鏡子所拒絕映照出來的那個“概念”本身——他手中這塊“不存在”於鏡中的碎磚!

邏輯瞬間貫通。

阿淮不再猶豫,他舉起左手緊握的碎磚,用盡力氣,朝着那面平靜映照着“虛假”景象的銅鏡中心,狠狠砸去!

“當啷——!”

清脆的碎裂聲在石室中爆開,格外刺耳。銅鏡應聲破裂,碎片飛濺。然而,鏡後並非石壁,而是一個小小的凹龕。

凹龕裏,安靜地躺着一枚泛着暗沉金屬光澤的 “巳”字令牌,以及一瓶密封的、清澈的飲用水。

與此同時,案上那盞電子燭燈的屏幕火光一閃,顯現出幾行清晰的綠色字體:

【破妄得真。首謎已解。】

【獲‘息’:一日。】

【提示:癸室之基,首重‘本位’。】

阿淮拿起那枚觸手冰涼的“巳”字令牌和那瓶水。令牌入手沉重,非金非木,上面的“巳”字篆文與他衣襟內的刺繡如出一轍。當他轉身時,那扇進來的甬道入口,已經變成了一片柔和的光幕。

他踏入光幕,短暫的剝離感後,重新站在了那間純白的“癸室”之中。

正中央的線香,將將燃盡最後一縷青煙。

儺面人靜立原處,對他手中的“巳”字令牌和清水似乎毫無反應。但阿淮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木雕面具之後,仿佛有一道更深的、更冰冷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一瞬。

而其他十一個人,所有的視線——驚愕、探究、難以置信、隱約的嫉妒與更深沉的忌憚——都如同實質的蛛網,牢牢地黏在了他的身上。

他知道,自己剛才那一砸,打破的不僅僅是一面鏡子。

他打破了某種初入此間時、衆人心照不宣的脆弱平衡,也砸出了第一道屬於自己的、微弱的生路縫隙。

遊戲,或者說賭局,這才剛剛開始。而他所押上的第一注,是自己的觀察、冷靜,與打破常規的勇氣。

他握緊了手中的“巳”字令牌。籌碼,似乎多了一枚。但賭桌對面的莊家——這名爲“癸室”的世界,其深不可測的惡意,才剛剛展露一角。

窗外(如果存在的話),正是大雪封天,萬物寂滅之時。

而他,剛剛在終焉的牌桌上,推出了第一枚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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