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沈清言以爲自己燒出了幻覺,可抬起頭,額角傷口的刺痛和霍景珩冰冷的視線,都在告訴她這是殘酷的現實。
“道歉。”
他薄唇輕啓,字字清晰:
“你聽不見嗎?”
他向前一步,聲音裏淬着毫不掩飾的指責:
“心漁被你嚇得一夜沒睡安穩,高燒說胡話!要不是我整晚守着她,後果你想過嗎?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爲你求情,而你呢?”
“......你在她房間,守了一整夜?”
沈清言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每個字都像砂紙磨過喉嚨,帶着難以置信的震顫。
霍景珩被她眼中瞬間騰起的絕望和質問刺得心頭一慌,隨即用更冷的語調掩飾:
“她是我妹妹!受了驚嚇需要人陪,有什麼問題?沈清言,你看看你自己現在像什麼樣子!”
“景珩哥,別怪清言姐......”
姜心漁適時地虛弱開口,蒼白着臉去拉霍景珩的衣袖,眼裏迅速蓄起淚水:
“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懂事,非要哥哥陪着......清言姐只是太傷心了,她不是故意的......”
霍景珩立刻心疼地將她攬住,看向沈清言的目光只剩下厭棄:
“聽見了嗎?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替你說話!沈清言,小北是意外,可這不是你肆意妄爲的理由!”
“去,給心漁煮一碗安神湯,親手煮,就當是你賠罪。”
沈清言垂在身側的手指猛地蜷起,指尖冰涼,一股尖銳的酸澀直沖鼻腔。
恍惚間,她仿佛回到新婚不久。
他胃病那段日子,她笨手笨腳煮養胃粥燙傷了手背。
他抓着她的手又吹又揉,眼淚在眶裏打轉:
“你的手這麼嬌嫩,怎麼能碰這些?以後不許再進廚房了!”
那句話,成了她多年來的甜蜜禁令。
如今,下禁令的人,卻爲了另一個女人,親手打破了它。
她沒有爭辯,沉默地拖着疼痛的身體挪進廚房。
蒸汽撲上手背,燙起一串透明的水泡,鑽心的疼。
她卻覺得心口那個窟窿裏漏出的風,比這更冷,更空。
當她端着那碗滾燙的安神湯出來時,霍景珩的目光全程落在姜心漁身上。
他自然接過碗,細細吹涼,然後,在沈清言的注視下,親手喂到姜心漁嘴邊。
姜心漁抬眼,越過霍景珩的肩膀,遞來一個極快卻充滿惡意的眼神。
接着,她湊近湯匙,卻在觸碰前猛地驚叫,狠狠打翻了碗!
“啊——!”
大半滾燙的湯水,直接潑在沈清言來不及躲閃的小臂上。
“滋——”皮膚瞬間傳來可怕的灼痛,整條手臂肉眼可見地紅腫,水泡密密麻麻鼓起。
“景珩哥!好燙!”
姜心漁已捂住嘴爆發出痛哭:
“清言姐是不是想燙死我?她是不是還恨我?我的嘴......我的嘴好痛啊!”
霍景珩臉色劇變,看都沒看沈清言慘不忍睹的手臂,急忙捧住姜心漁的臉:
“心漁別怕!讓哥哥看看!”
他竟真的湊近,對着她那完好無損的嘴唇輕輕吹氣,語氣溫柔得令人心碎:
“不痛了,哥哥吹吹,沒事的......”
兩人額頭相抵,呼吸交融的畫面,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沈清言心上反復凌遲。
手臂的劇痛,竟不及這萬分之一。
安撫好抽噎的姜心漁,霍景珩轉過身。
他掃過沈清言慘烈的手臂,眉頭嫌惡地皺起,對保鏢抬了抬下巴。
“按住她。”
沈清言瞳孔緊縮:
“你......要做什麼?”
霍景珩的聲音平靜無波,卻比任何歇斯底裏都更令人心寒:
“做錯了事,就要受罰。你害心漁受傷,嚇得不輕......”
他頓了頓,清晰地下令:
“打。二十個耳光,讓她好好記住,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保鏢面無表情地上前,一左一右,輕易制住了沈清言虛弱的掙扎。
其中一人揚起手——
“啪!”
第一記耳光,清脆響亮,打偏了她的頭,額角尚未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滲出血絲。
“啪!啪!啪!”
手掌裹挾着冷風,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規律地落在她的臉頰上。
起初是火辣辣的疼,很快便轉化爲麻木的鈍痛,耳中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
血沫從破裂的嘴角溢出,混着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液體。
而霍景珩,只是冷漠地環着姜心漁站在一旁。
當最後一個耳光落下,保鏢鬆開如同破布般癱軟的沈清言時,他側頭輕聲問:
“這樣,解氣了嗎?”
姜心漁將臉埋在他胸膛,輕輕點頭。
她從他胸膛處抬起頭,飛快地瞥了地上狼狽不堪的沈清言一眼,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快意與屬於勝利者的炫耀。
“走吧,哥哥帶你去醫院看看,別感染了。”
霍景珩擁着姜心漁,頭也不回地離開。
厚重的門關上,隔絕了一切。
沈清言環顧着眼前熟悉的房子,笑得悲涼。
回到臥室,她在黑暗中拖出床底塵封的儲物箱。
褪色的絨毛布偶、邊角磨損的童話書、孤兒院裏兩人緊緊挨着的舊照......還有這些年,他隨手給她、她卻珍藏的胸針、發卡、寫着她名字的紀念杯......
她坐在地上,沉默地、一件件將它們放進空紙箱。
動作很輕,輕到她連心跳也變得停滯。
然後,她抱起箱子,走下樓梯,走出這座曾經溫暖過她的地方。
庭院角落,汽油澆透了一切。
“咔噠。”
打火機吐出幽藍火苗,下一瞬,一道決絕的弧線劃過夜空。
火苗墜落。
“轟——!”
烈焰騰空,連帶着她與他的婚姻,一起焚化。
火光映亮她蒼白平靜的臉,也燒盡了最後一點餘溫。
她掏出手機,給律師發了一條短信:
【擬好離婚協議,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