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溫安然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周瑾年這人,生活規律得像個上了發條的鍾表。
早上五點半起床,運動一小時。
七點出門。
晚上十點回來,洗漱完就進書房。
十二點回主臥。
兩人一天說不上三句話。
這天下午,溫安然出門買菜回來。
剛走到樓下,就被一道胖碩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哎喲,這不是周工家的新媳婦嗎?走這麼急幹什麼?”
擋路的是住在隔壁202室的花大姐。
四十多歲,燙着一頭枯草似的卷發,穿着件藍色的確良襯衫。
手裏還抓着一把瓜子,一邊嗑一邊往地上吐皮。
溫安然記得,前天在樓下說閒話的也有她一份,聽說和林婉走得很近。
溫安然停下腳步。
淡淡地看她一眼:
“有事?”
花大姐把手裏的瓜子皮往地上一揚。
三角眼吊了起來。
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當然有事。我上午放在窗台上的金戒指不見了。那可是我結婚時候買的,足足五克重呢!”
“你丟了戒指,跟我有什麼關系?”溫安然覺得好笑,側身想走。
花大姐橫跨一步,那身板像堵牆一樣再次堵住去路。
周圍幾個正在納鞋底、聊天的鄰居見狀,也都圍了過來。
眼神裏帶着看熱鬧的興奮。
“怎麼沒關系?”
花大姐嗓門拔高,唾沫星子亂飛:
“這大院裏住了十幾年,從來沒丟過東西。也就是你來了這幾天,我家戒指就沒了。
剛才我就看見你經過我家門口。
鬼祟祟的,不是你拿的是誰拿的?”
201是邊套。
溫安然下樓,必須經過她家門口。
周圍人開始指指點點。
“是啊,咱們大院一向路不拾遺,這外人一來就出事。”
“小地方來的,手腳不幹淨也正常。”
“周工也是倒黴,娶個這樣的……”
溫安然環視一圈。
看着這幾個平日裏自詡高知的家屬,此刻嘴臉卻如此刻薄。
她冷笑一聲。
腰杆挺得筆直,眼神凌厲地盯着花大姐:
“說話要講證據。你說我拿了,誰看見了?沒證據就是誹謗。”
“還要什麼證據?”
花大姐仗着人多,氣焰囂張,那手指頭都要戳到溫安然鼻尖上了。
“這院裏就你一個新來的!
你看見金子能不動心?
趕緊交出來,不然我就讓保衛科把你抓起來!”
圍觀群衆:“……”
“好啊。”
溫安然一把拍開花大姐的手,力道大得讓對方哎喲一聲縮了回去。
她神色平靜:
“讓公安局的人來查。要是查出來是我拿的,我溫安然賠償道歉。要是查出來不是我拿的……”
她上前一步。
逼視着花大姐:
“你就在這大院門口,給我磕頭認錯!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
花大姐被這氣勢震得往後退了一步。
心裏有點發虛。
但看着周圍這麼多人,又覺得面子上掛不住。
梗着脖子喊:
“你去報。”
就在這時。
一道低沉冰冷的聲音穿透人群,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
“報什麼警?”
周瑾年逆着光走來。
他依舊穿了一身挺括的黑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線條結實的小臂。
夕陽的餘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金絲眼鏡後的眸子深不見底,看不出喜怒。
溫安然心裏一鬆。
剛要開口解釋,卻聽見他冷淡地對花大姐說:
“不用報警。”
溫安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不用報警?
他也覺得是她偷的?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憤怒涌上心頭。
花大姐一聽這話。
那張大臉盤子笑得跟朵菊花似的:
“哎喲,還是周工識大體!這種家醜確實不能外揚。
只要讓你媳婦把戒指交出來,給我賠個不是,這事兒就算翻篇了。
我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看在林婉妹子的面子上……”
周瑾年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聲音透着一股子肅殺之氣。
“小趙,去把保衛科科長叫來。就說我家屬被人污蔑盜竊。”
全場死寂。
溫安然猛地抬頭。
他的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削,下頜線緊繃,那是一種全然維護的姿態。
花大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周工,這點小事,不用驚動保衛科吧?”
“我的妻子被指控犯罪,這是大事。”
周瑾年推了推眼鏡,鏡片反過一道冷光,“既然你說戒指是在家裏丟的,那就從你家的人開始查。”
不到五分鍾,保衛科的人過來。
花大姐那個上初中的兒子在人群裏眼神閃躲。
剛被詢問就哭着他拿了送給學校的女同學。
害怕被罵不敢承認。
花大姐臉漲成了豬肝色,拽着兒子就要溜:
“哎呀,都是誤會。我回去打小兔崽子一頓,我還要回家做晚飯……”
“站住。”
周瑾年他長腿一邁,擋住了花大姐的去路。
“污蔑高工家屬,破壞團結,按院裏的規矩,該怎麼處理?”他看向保衛科科長。
科長擦了擦汗:
“這……嚴重警告,全院通報批評。”
“不夠。”
周瑾年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個記事本。
刷刷寫了幾行字。
撕下來遞給花大姐。
“照着這個寫在紙板上。明天早上七點到八點,站在大院門口舉着,大聲念。”
“還要鄭重向我妻子道歉。”
花大姐顫抖着接過紙條,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
【我造謠污蔑溫安然同志,我是長舌婦,我向她道歉。】
她哭着向溫安然道歉。
溫安然只淡然的說了一句:“知道了。我不接受。”
衆人:“……”
周瑾年點點頭,“犯錯的人要道歉。被誣蔑的人不一定要接受她的道歉。”
……
溫安然跟在周瑾年身後上樓。
看着他寬闊的背影。
溫安然心裏那點委屈早就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進門,換鞋。
“謝謝。”
溫安然站在玄關處,輕聲說道。
周瑾年解開領口的扣子,動作頓了一下。
他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屋裏的燈光昏黃,柔化了他冷硬的眉眼。
他聲音依舊淡淡的,“你是我的合法妻子。在這個院子裏,沒人能欺負你。除了我。”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溫安然愣了一下,這話有點別扭。
“餓了吧?”
溫安然挽起袖子,露出兩截皓白的手腕,眼睛亮晶晶的,“今晚我下廚。讓你嚐嚐我的手藝,算是謝禮。”
周瑾年挑眉,沒拒絕,走到書架旁拿了一本德文的書。
“我不吃辣。”
半小時後,廚房裏飄出了誘人的香氣。
溫安然手腳麻利,做了三菜一湯。
糖醋小排。
番茄炒雞蛋。
炒菜心。
還有一個黃翅魚豆腐湯,奶白的湯汁還在咕嘟咕嘟冒泡。
她把菜端上桌,盛好飯,招呼周瑾年:“吃飯了。”
兩人面對面坐着。
溫安然夾了一塊排骨放到他碗裏。
期待地看着他:
“嚐嚐,獨家秘方。”
周瑾年夾起排骨送入口中。
肉質酥爛,酸甜的醬汁在舌尖炸開,確實比食堂的大鍋飯強了百倍。
“怎麼樣?”
溫安然雙手托腮,那雙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周瑾年抬眸,撞進她那雙滿含笑意的眼睛裏。
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咽下食物,吐出兩個字:“尚可。”
溫安然撇撇嘴:“嘴硬。”
她給自己盛了一碗湯,低頭喝了一口,熱氣熏得她臉頰微紅。
周瑾年看着她低頭喝湯,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
這個家有了煙火氣。
“以後,”周瑾年突然開口,聲音有些低啞,“受了委屈直接告訴我。不用跟那些人廢話。”
溫安然動作一頓,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
“周工,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周瑾年避開她的視線,耳後的皮膚卻微微泛紅。
“合約期內,這就是我的責任。”
溫安然笑得更開心了。
窗外夜色溫柔,屋內燈火可親。
兩人都知道這只是爲期一年的契約,可某種異樣正在悄然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