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很多很多男人!”
這是遲沐兮咽氣前,腦子裏閃過的最後一個強烈不甘的念頭。
她叱吒情場半生,眼看就要達成“集郵”十二星座的偉業,結果……
下一秒,刺骨的寒意將她喚醒。
她發現自己被一個面容憔悴,卻難掩俊朗的青年男子緊緊抱在懷裏。
男人約莫二十出頭,劍眉緊蹙,眼底布滿血絲,身上穿着一件灰撲撲,胸口帶着暗紅色“囚”字的囚衣?!
遲沐兮懵了。
更讓她懵的是,她低頭看到了自己——一雙白白胖胖、藕節似的小短手,身上套着件同樣材質、明顯改小了的囚服。
不是吧?!
許願要很多男人,結果直接投胎成了三歲半的小奶娃?!
這業務水平也太差了吧!
“母親,您醒了?”抱着她的青年察覺到動靜低頭看來,聲音沙啞卻帶着顯而易見的關切,“可有哪裏不適?”
母……母親?!
遲沐兮如遭雷擊,三歲半的小身板劇烈一抖。
她僵硬地轉動小腦袋,看向四周。
這一看,差點讓她再次魂飛魄散。
除了抱着她的這個“大兒子”,旁邊還或坐或站着好幾個人,清一色穿着囚服!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眉眼與青年相似,正警惕地打量周圍。
一個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嘴唇幹裂,眼神倔強。
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緊緊挨着一個七八歲模樣、扎着兩個小揪揪的女娃娃,還有一個六歲左右的男孩子,三個孩子都瘦巴巴的,臉上帶着驚恐。
大兒子身側,還跟着一個年紀相仿、同樣身穿囚衣的年輕女子,此刻正拿着溼布,小心地替他擦拭額角的汗。
遲沐兮腦子嗡嗡作響。
五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還帶了媳婦!
三歲半的她,不僅“兒女雙全”,甚至可能快要“兒孫滿堂”了?!
最令人渾身發冷的是這一大家子身上那刺眼的囚衣。
流放?死囚?這開局就是絕境!
前世的宏願此刻像個冰冷的笑話,強烈的求生欲瞬間淹沒了她。
抱着她的“大兒子”見她小臉煞白,一言不發,只是瞪圓了眼睛看着他們,不由得將她摟得更緊了些,低聲安撫:“母親別怕,有兒子們在。”
他的聲音沉穩,帶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就在這時,破舊的木門哐當一聲被踹開,一個滿臉橫肉手持鞭子的官差罵罵咧咧走了進來。
“都他娘的給老子起來!準備上路!磨磨蹭蹭的,想死是不是!”
他的目光掃過蜷縮在一起的衆人,最終落在被圍在中間,顯得格外幼小的遲沐兮身上,嗤笑一聲。
“還有你,小不點兒,別以爲年紀小就能賴着!趕緊起來!”
鞭梢在空中發出啪的脆響。
遲沐兮的小身板一顫,下意識攥緊小拳頭。
活下去!必須帶着這一大家子活下去!
*
那官差充滿惡意的目光和空中炸響的鞭花,像冰水澆在遲沐兮心頭。
她被大兒子蕭謹言緊緊護在懷裏,能清晰感受到青年胸膛傳來的緊繃和壓抑的怒意。
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沉默地用肩膀爲懷裏的“小母親”隔開不善的視線。
“都起來!動作快點兒!”官差又吼了一嗓子。
蕭家衆人沉默地開始動作。
沒有人抱怨,沒有人哭泣,連那個七八歲的女娃娃也只是癟了癟嘴,把眼淚憋了回去,被旁邊十歲左右的男孩緊緊拉住手。
這是一種近乎麻木的順從。
遲沐兮被蕭謹言抱着走出破敗的臨時牢房。
外面天色灰蒙蒙的,寒風像刀子刮過來,穿透單薄的囚衣。
她打了個激靈,往蕭謹言懷裏縮了縮。
流放的隊伍很長,拖拖拉拉,一眼望不到頭。
人人面黃肌瘦,眼神空洞,步履蹣跚地在官差的呵斥和鞭影下向前挪動。
遲沐兮的小腦袋靠在蕭謹言肩上,大腦飛速運轉。
蕭家……她努力搜索這具身體殘留的模糊記憶,只有零碎畫面。
溫暖的大宅子,很多穿着漂亮衣服的人,還有穿盔甲拿刀槍的人沖進來,一片混亂,哭喊聲,然後是冰冷的鐐銬和漫長的顛簸。
看來是遭遇了抄家之禍。
她微微側頭,打量着圍在她身邊的“兒女們”。
抱着她的,是長子蕭謹言,二十有二,面容堅毅,曾是京中頗有才名的青年,如今眉宇間沉澱着沉重與滄桑。
他的妻子蘇婉娘,溫婉堅韌,默默跟在丈夫身側,不時擔憂地看他一眼,又看看被抱着的“婆母”。
緊跟在旁的是次子蕭謹行,年方十八,性子更跳脫些,眼睛明亮,警惕地觀察四周,像一頭被困但尚未馴服的幼狼。
旁邊是三子蕭謹文,十五歲,原本該在書院苦讀,此刻嘴唇緊抿,帶着讀書人的倔強和一絲惶恐。
拉着小女兒的是四子蕭謹武,十歲,體格比同齡孩子結實些,小臉緊繃,努力做出勇敢的樣子。
而被蕭謹武緊緊牽着的,就是蕭家唯一的女孩,五姑娘蕭玉珠,年僅八歲,大眼睛裏含着淚,卻死死咬着下唇不哭出聲。
走在最後,時不時回頭張望的,是六子蕭謹謙,六歲,最瘦小,但眼神機靈。
五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已成家。
遲沐兮在心裏默默記下。
三歲半的她,成了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至少名義上是。
這擔子沉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流放的路崎嶇難行。
寒風凜冽,腳下的凍土硌得人生疼。
官差們騎着馬監視,稍有遲緩,鞭子便毫不留情抽下來。
“都快點!磨蹭什麼?”
一個落在後面的老人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旁邊的官差抬手就是一鞭子抽在老人背上。
老人悶哼撲倒。
“爹!”一個中年漢子悲呼想去攙扶,卻被另一個官差用刀鞘擋住。
“滾回去!再囉嗦連你一起抽!”
遲沐兮閉上眼睛,將小臉埋進蕭謹言的頸窩。
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這裏只有弱肉強食,人命如草芥。
她感覺到蕭謹言抱着她的手臂收緊了。
“母親,別怕。”他低聲說,聲音壓抑着憤怒和無力。
遲沐兮在心裏苦笑。
怕?她當然怕。但她更清楚,害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中途短暫休息時,一家人找了個背風的土坡擠在一起。
蘇婉娘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硬邦邦的雜糧餅子,小心翼翼掰成幾塊,先遞一塊給遲沐兮。
“母親,您吃點東西。”蘇婉娘聲音很輕,帶着小心翼翼。
遲沐兮看着那塊黑乎乎的餅子,又看看周圍幾個孩子渴望又克制的眼神,心裏堵得難受。
她搖頭,用奶聲奶氣卻盡量清晰的語調說:“我……不餓,給……珠珠和謙兒吃。”
蕭玉珠和蕭謹謙立刻搖頭,盡管眼睛幾乎黏在餅子上。
蕭謹言沉默了一下,將餅子接過塞到遲沐兮小手裏:“母親,您年紀小身體弱,必須吃點。”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帶着長兄如父的威嚴。
遲沐兮看着手裏硌手的餅子,又抬頭看看蕭謹言布滿血絲卻堅定的眼睛,知道推辭無用。
她小口啃着,餅子又幹又硬,剌得嗓子疼,但她努力咽了下去。
這是活下去的能量。
趁着休息,遲沐兮仗着自己是個“不懂事”的三歲奶娃,用含糊的帶着睡意的聲音,斷斷續續向蕭謹言“打聽”情況。
“言言……我們……爲什麼要穿這個衣服……好醜……”她揪着自己身上的囚衣,小臉皺成一團。
蕭謹言身體一僵,眼底翻涌起復雜情緒,最終化爲深沉的晦暗。
他輕輕拍着遲沐兮的背,聲音低沉沙啞:“母親……我們家……被人陷害了。”
通過蕭謹言壓抑的敘述,結合其他兒子偶爾補充的只言片語,遲沐兮終於大致明白了蕭家的禍事。
蕭家本是北境邊軍出身,蕭老爺子是戍守邊關多年的將領,軍功赫赫。
然而朝中黨爭激烈,蕭老爺子性格剛直,得罪了以宰相潘仁美爲首的文官集團。
潘黨羅織罪名,誣陷蕭老爺子通敵叛國!
一夕之間,大廈傾頹。
蕭老爺子被押解回京,生死不明。蕭家被抄沒家產,家人子女發配三千裏外的苦寒之地邕州。
遲沐兮是蕭老爺子續弦的填房,雖然年紀太小,仍舊隨蕭家子女一同流放。
通敵叛國!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能留下性命流放,已算是“開恩”。
但流放三千裏,前往瘴癘橫行蠻荒未開的邕州,與死刑相差無幾。
尤其是他們身上還背着“逆臣之後”的污名。
遲沐兮的心沉到谷底。
這不僅僅是政鬥失敗,這是死局!潘黨既然下了死手,就絕不會讓他們翻身。
這一路上,必然危機四伏。
她看着身邊這群“兒女”,最大的蕭謹言也不過二十二歲,卻要扛起這樣的重擔。
小的那幾個,未來一片迷茫。
很多男人?她現在身邊倒是有好幾個“兒子”,可一個個自身難保。
活下去,變得前所未有的具體和艱難。
天色漸暗,官差吆喝着尋找今晚過夜的驛站。寒風更冷了。
遲沐兮被蕭謹言抱着,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走。
她看着灰暗的天空,看着前方望不到盡頭的路,看着身邊一張張疲憊而年輕的臉龐。
三歲半的身體裏,那個屬於遲沐兮的、曾經只知風月的靈魂,正在被殘酷的現實迅速重塑。
很多男人什麼的,見鬼去吧。
現在,她得先想辦法,讓這一大家子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