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硯與親隨二人離了臨安府,在城中尋了個頗有信譽的大商隊,花了些銀錢打點,便順利搭上了前往嵩山的行程。
這一路,正如沈清硯所預料的那般,得益於商隊旗號響亮、護衛精壯,沿途雖偶見流民潰兵、路途不靖的跡象,卻終是因着商隊的威名與實力而無驚無險。旬月之後,一行人平安抵達了嵩山腳下。
站在蜿蜒的山道前,仰望着雲霧繚繞中的巍巍嵩嶽,以及那隱於蒼鬆翠柏間、隱約可見的梵宇僧樓,沈清硯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混合着期待與決然的笑意。
“總算到了。”
歷經跋涉,目標終於近在眼前,心裏的期待與激動,無以言表。
一旁的親隨牽着馬,看着自家少爺臉上那與往日沉穩迥異、甚至帶着點躍躍欲試的神采。
他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憋住,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少爺,咱們……爲什麼要來這少林寺啊?”
路上人多眼雜,他不敢多問,心裏卻早已嘀咕了千百遍。
少爺是家中的獨苗,更是名動京師的新科探花郎,前程似錦,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可自打那日在酒樓讓他打聽了什麼丐幫、郭大俠之後,少爺整個人就好像變了。從前那個無論遇到何事都從容鎮定、心思深沉的少爺,仿佛一夜之間褪去了些許老成,多了幾分他這個年紀本該有的……嗯,近乎沖動的熱切?
一個大膽而不祥的念頭在他心中盤旋不去,讓他這些時日寢食難安。
他偷偷打量着沈清硯,喉嚨有些發幹,幾乎不敢去想那個可能性,卻又害怕自己不幸猜中。
他是沈家的家生子,幾代人都受沈家恩惠,忠心是刻在骨子裏的。萬一……萬一少爺真是心血來潮,看破紅塵,想要來這少林寺出家當和尚……那可如何是好?
戲文裏不都這麼演嗎?一些才子佳人受了打擊,或是突發奇想,便遁入空門。
老爺生前待他們一家恩重如山,臨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少爺,他便是拼死,也絕不能眼睜睜看着沈家斷了香火,讓老爺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沈清硯何等敏銳,只瞥了一眼,便從親隨那忐忑不安、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將他那點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先是一怔,隨即不由失笑,搖了搖頭。
“好了,別在那裏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了。”
沈清硯語氣輕鬆,帶着一絲調侃。
“你放心,我不是來出家的,你家少爺我對青燈古佛可沒什麼興趣。”
雖說前世挺羨慕那些職業和尚(名寺)的,既有老婆孩子,又有豪車別墅,收入也處於全國上流。可惜門檻太高,不是重點本科碩士研究生都不要,不然他還真考慮過去當和尚。
但這一世和尚卻不太行,清規戒律是實實在在的。不能娶妻生子,不能飲酒食肉,在這三妻四妾皆屬尋常的年代,這等苦修生活,於他而言,簡直比坐牢還要難以忍受。因此出家之念,從未有過。
親隨聞言,猛地抬頭,眼中迸發出驚喜和難以置信的光芒,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激動得差點語無倫次。
“真……真的?少爺您不是騙我吧?”
“騙你作甚?”
沈清硯肯定地點點頭,隨即給出了一個聽起來合情合理的解釋,
“我來此,是爲了閱覽少林寺藏經閣中的佛經典籍。你也知道,我博聞強識,閱遍群書。如今科考也總算結束,總算也可以適當看點雜書了。佛學精微,涉獵一番,於學問心境皆有裨益。”
這番引經據典、契合身份的解釋滴水不漏,親隨立刻信了十成,連連點頭,滿臉欽佩。
“原來如此!少爺勤學不輟,高瞻遠矚,小人佩服!”
只要不是來出家剃度,別說看佛經,就是少爺說要在此結廬讀書,他也絕無二話。
沈清硯笑了笑,不再多言。
他心中所想的,自然不是什麼普通的佛經義理。
前世但凡看過神雕、倚天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那嵩山少林寺的藏經閣中,有一部名爲《楞伽經》的佛經。在《楞伽經》夾縫之內,便抄錄着源自鬥酒神僧的無上絕學——《九陽真經》(又名九陽神功)!
沈清硯此行的目標再明確不過。
科舉功名既已到手,成了安身立命的護身符,接下來要追尋的,便是這個武俠世界中至關重要的個人偉力。而這座看似平靜,實則藏龍臥虎的千年古刹,正是他踏上江湖路的起點。
“九陽神功,這可是當前最容易得手的絕世武功,必須把握住這個機會。”
山風徐來,帶着鬆濤的清響與若有若無的檀香,輕輕拂動他素雅的青衫下擺。
沈清硯與親隨將馬匹妥善寄存在山腳客棧,仔細整理好衣冠,這才沿着青石階徐步而上。轉過幾個山彎,那座聞名天下的千年古刹便完整地展現在眼前。
朱牆環抱,黛瓦層疊,寶相莊嚴的殿宇在蒼鬆翠柏間若隱若現。悠揚的梵唱伴着沉厚的鍾聲在山間回蕩,令人不由自主地斂容靜心。
他們隨着三三兩兩的香客步入寺門,依例在各大殿進香禮拜。
沈清硯舉止從容不迫,儀態優雅自然,雖只穿着尋常香客的素雅衣衫,但那眉宇間透出的書卷氣與骨子裏蘊養的貴氣,卻讓值守的僧人不由得側目。
他的目光偶爾掠過寺內通往深處的甬道,那裏隱約傳來整齊的呼喝與破空勁風,想來應是武僧演武的場所,尋常香客自然是禁止入內的。
禮佛完畢,沈清硯並未像其他香客般轉身離去,而是尋了一位面容和善的知客僧,拱手施禮,溫聲道。
“在下沈清硯,乃大宋今科探花。此番遊學至嵩山,久聞寶刹爲天下禪宗祖庭,藏經閣中典籍浩如煙海,心向往之。不知大師可否行個方便,允在下一睹佛經風采,以廣見聞?”
言罷,他微微示意,身後的親隨立即恭敬地捧上一個錦盒,揭開一看,裏面正是沈清硯那份燙金官印名帖,以及碼放整齊的百兩紋銀,銀光粲然。
知客僧聞言,臉上掠過一絲驚異。
他仔細端詳沈清硯,見這年輕人雖衣着樸素,但身姿挺拔如鬆,目光清朗有神,言談間氣度從容不迫,那名帖上清晰的官府印信更是確鑿無疑。
知客僧不敢怠慢,連忙合十還禮。
“阿彌陀佛,原來是沈探花大駕光臨,貧僧失敬了。只是藏經閣乃寺中重地,此事非比尋常,貧僧實在不敢擅專,還請施主稍候片刻,容小僧稟明方丈定奪。”
不多時,知客僧便引着一位身披赤色袈裟的老僧緩步而來。
老僧面容清癯,目光溫潤中透着睿智,步履沉穩,正是少林寺方丈。
方丈雙手接過名帖,仔細端詳。
他的目光在名帖的官府印信上停留片刻,又抬眼打量眼前的年輕人——但見其立於殿前,雖年紀尚輕,卻自有淵渟嶽峙之氣,眉目疏朗,神情坦蕩,既有讀書人的儒雅,又不失從容自信的風範。
方丈心中暗贊。
此地雖在蒙元治下,然少林禪脈源出中土,寺中僧衆多爲漢人,於故宋豈無香火之情?
此子年紀輕輕便能高中探花,足見其天資過人,更難得的是這份不驕不躁的氣度。來日必非池中之物,今日結此善緣,於佛法弘揚、於寺院長遠,皆是有益無害。
不過是閱覽經書這等雅事,何樂而不爲?
念及此處,方丈清癯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將名帖遞還,同時揮手示意知客僧將銀兩原封退回。
“沈探花年少成名,蟾宮折桂後猶能不輟向學之心,欲探究佛法奧義,老衲深感敬佩。藏經閣雖爲寺中清修重地,然對沈探花這般有志於學的俊彥敞開,亦是佛法廣結善緣的本意。”
“這些黃白之物,施主還請收回。少林雖是方外之地,卻也知君子之交,豈是貪圖這些俗物之輩?探花郎但請安心閱覽經卷,若有不明之處,可隨時詢問閣中值守弟子。”
沈清硯見方丈不僅慨然應允,更是分文不取,心中了然。
這位高僧行事果然不凡,這分明是要賣個十足的人情。
他不由心生感慨。
少林方丈果然非比尋常,洞察世情,處事圓融,這一份人情,卻是不得不記下了。
沈清硯也不多作推辭,當下深深一揖,言辭懇切。
“方丈大師胸襟如海,雅量高致,晚輩感佩於心,此番厚意,清硯必當銘記。”
目的既已達,沈清硯不再耽擱,辭別方丈後,便在一名僧人的引領下,向着那座藏有他夢寐以求之秘的藏經閣穩步走去。
他腳步依舊沉穩,但胸腔之內,心潮已悄然澎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