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拳掌並未真正相交,但那激蕩而起的勁風已然相觸。
只聽“嗤嗤“幾聲輕響,周圍地面上的落葉枯枝被這股力量激得四散紛飛,以兩人爲中心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氣旋。
小龍女只覺一股灼熱而雄渾的力道迎面涌來,如浪濤拍岸,讓她那精妙輕靈的掌勢不由得微微一滯,仿佛陷入了泥沼之中。
她心下微訝,對方內力之深厚,竟似猶在自己之上!
但她應變奇速,身形借着對方拳勁微微一晃,便已翩然旋轉,如風中弱柳,於間不容發之際化掌爲指,五指並攏,指尖凝聚着精純的內力,帶着一股尖銳的破空聲,疾點沈清硯胸前“膻中穴”。
這一指,凌厲迅捷,竟是脫胎於玉女劍法中的精妙招式,將劍法之利融於指法之中。
沈清硯存心相讓,意在維持一個“平手“的局面,見她變招如此迅捷巧妙,心中亦是暗贊。
他腳下步伐隨之變幻,使出的乃是融合了多種身法的奇妙步法,看似閒庭信步,卻於方寸之間巧妙地避開了那凌厲的指風。
同時,他左臂一圈一引,劃出一個渾圓的弧度,用的卻是某種玄妙的卸力法門,勁力運轉古樸奧妙,巧妙地將來襲的指力引向身側空處。
他拳法隨之再變,不再一味追求剛猛霸道,而是開始融入其他精妙武學,時而化拳爲掌,掌影飄忽,如穿花蝴蝶。
時而並指如劍,劍氣隱然,招式精奇繁復,卻又深合武學至理。他每每於小龍女攻勢最盛、看似即將得手之際,總能憑借更高一籌的內力修爲與對武學的深刻理解,或是以巧勁化解,或是以更精妙的招式迫其回防。
力道拿捏得精準無比,堪堪與小龍女鬥了個旗鼓相當,場面激烈,卻始終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
兩人在這幽靜的古墓之前,斑駁的樹蔭之下,你來我往,身形交錯。
小龍女白衣如雪,身法靈動曼妙,宛如月下仙子起舞;沈清硯青衫磊落,招式剛柔並濟,氣度從容不迫。
轉眼間,兩人便已交手了數十招。勁氣交擊之聲不時響起,卷起地上的塵土與草屑。
小龍女越鬥心中越是驚異,她自忖古墓派武功獨步天下,精妙絕倫,然而眼前這沈清硯,武功路數怪異無比,時而剛猛如雷霆,時而陰柔如流水,內力更是深不見底,綿綿然,泊泊然,似乎無窮無盡。
更讓她感到困惑的是,對方似乎總能預先洞察到自己招式中的些許變化,每每在自己即將占據上風,以爲可以克敵制勝之時,對方總能於不可能之處尋得生機。
或是巧妙化解,或是驟然反擊,卻又在關鍵時刻主動收斂勁力,仿佛有意在維持着這場比鬥的平衡?
她心思純淨,不通世故,雖覺有異,卻也想不明白其中關竅,只是憑借本能與高超的武學素養,將古墓派的各項絕學發揮得淋漓盡致,天羅地網勢、玉女劍法、美女拳法等招式信手拈來,變幻無窮。
一時間,只見她身形飄忽,掌指交替,時而如彩蝶穿花,時而如流雲過隙,將古墓派武功的輕靈詭異發揮到了極致。
沈清硯見招拆招,心中也是暗自贊嘆。
小龍女年紀雖輕,但武功造詣確實不凡,尤其是那分對武學的專注與靈性,更是難得。
他一邊應對着對方層出不窮的精妙招式,一邊細心控制着自身力道,既要讓這場比鬥看起來激烈精彩,又不能真的傷到對方,還要維持那個微妙的平手局面,這其中的分寸拿捏,實在比真正擊敗對方還要難上數倍。
又鬥了十餘招,沈清硯覷準一個機會,見小龍女一式凌厲的掌法使得稍老,胸前空門微露,他當即氣沉丹田,一式直搗中宮,拳勁含而不發,直逼而去。
小龍女反應極快,回掌相迎,正是玉女心經中的一招精妙掌法。
兩股力道再次微微一觸,沈清硯控制着拳上勁力,恰到好處地與小龍女的掌力抵消。兩人身形俱是輕輕一震,借勢同時向後飄退數步,如同約好了一般,穩穩站定,相距丈許,遙遙相對。
沈清硯氣息勻長,面色如常,仿佛剛才那番激烈打鬥只是熱身而已。
他拱手一笑,語氣真誠中帶着恰到好處的佩服。
“龍姑娘武功精妙,變化無窮,古墓派絕學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佩服。今日切磋,實在是難分高下,再鬥下去,只怕兩敗俱傷,徒傷和氣。不如就此作罷,龍姑娘意下如何?“
小龍女氣息微見急促,雪白如玉的臉頰因這番運動而泛起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紅暈,宛如白玉生霞,更顯得她清麗絕俗,不可方物。
她看着對面氣定神閒的沈清硯,眼神依舊平靜如古井,但若細看,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那是對於勢均力敵對手的一種認可,以及對那怪異而強大武功的一絲探究。
“你武功很好。”
她淡淡說道,這已是她所能給出的極高贊譽。
沈清硯心中暗笑,知道這“不打不相識”的第一步,已然完美達成。
當下見好就收,絕不糾纏,再次拱手,笑容溫煦如春陽。
“龍姑娘承讓了。今日與姑娘切磋,印證武學,實是酣暢淋漓,獲益良多,甚是盡興。”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極爲自然,仿佛好友之間約定明日再會。
“明日此時,若沈某得閒,定當再來古墓之外,向龍姑娘討教幾招,不知姑娘可還願意賜教?”
小龍女聞言,竟是微微怔了一下。
她自襁褓之中便在這古墓長大,十八年來,生活軌跡簡單到極致,除了早已逝世的師父與身邊的孫婆婆,從未與任何外人有過交集,更無人會用這般理所當然、甚至帶着點熟稔的語氣,與她“約定”明日之事。
她性情固然清冷寡欲,但於武學一道,卻有着超乎常人的專注與執着。
方才一番交手,她確實感到這沈清硯武功路數奇特高深,內力修爲更是匪夷所思,與其切磋,似乎並非一件全然令人排斥之事,反而隱隱能觸類旁通,對自己武功的進境或有裨益。
見他言辭雖然帶着點她不太理解的隨意,但目光清澈,舉止有禮,並未流露出任何惡意,而且自己似乎也確實沒有必勝的把握。
她沉默了片刻,長長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並未明確答應,卻也未如初次見面時那般冷硬拒絕,只是再次深深地看了沈清硯一眼,然後轉身。
白衣飄飄,宛如凌波仙子,徑自向那幽深的墓門走去,留下一縷淡淡的、如蘭似麝的幽香,若有若無地縈繞在空氣中。
老嫗見狀,心下五味雜陳,她看了看沈清硯,又看了看小龍女消失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眼神復雜地再次瞥了沈清硯一眼,跟着轉身進入墓中。
機括聲再次響起,厚重的墓碑緩緩移動,伴隨着“扎扎”的沉悶聲響,最終嚴絲合縫地閉合,將古墓的內外再次隔絕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清硯獨自站在原地,望着那恢復原狀、仿佛亙古未變的墓碑,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最終化作一抹志在必得的明朗笑意。
陽光透過林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這“不打不相識”的第一步,走得可謂是恰到好處。
待他離去後,古墓內,小龍女靜靜立在石室中,忽然輕聲道:“那人武功很高。”
孫婆婆一愣:“姑娘是說……”
“我勝不了他。”
小龍女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他方才未盡全力。”
孫婆婆聞言色變:“什麼?那他爲何還……”
“不知。”
小龍女搖頭,清澈的眸中掠過一絲不解。
“但他似乎……並無惡意。”
石室內重歸寂靜,只餘下兩人輕微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