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王嬸,這事兒真能成?那陸家小子可是團長,就算瘸了,能看上俺家大丫?”
昏暗的土坯房堂屋裏,蘇老爹蘇建國蹲在小板凳上,手裏捏着個旱煙杆,一口一口地嘬着。
坐在他對面的王媒婆一拍大腿:“哎呦我的蘇大哥,這你就不懂了。陸淮州是厲害,可他現在是啥?是個瘸子!
聽說這輩子都得坐輪椅了。好人家的姑娘誰願意嫁過去守活寡?
咱紅霞雖然腦子不大靈光,可模樣是十裏八鄉拔尖的,屁股大,一看就能生兒子!陸家老太太就盼着抱孫子呢!”
蘇母李秀蓮磕着瓜子,尖着嗓子接話:“就是!再說了,這可是他陸家上趕着求咱們的!
要不是爲了給俺家紅兵娶媳婦,給紅梅換工作,二百塊錢彩禮,外加三轉一響,少一樣俺都不同意!”
“二百?”蘇建國手一抖,煙灰掉了一褲子,“那陸家能同意?”
王媒婆眼珠子一轉,湊近了說:“大哥大嫂,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陸淮州津貼高着呢,他爹媽又是在京城吃商品糧的幹部,不差這點錢。
我可打聽清楚了,陸淮州是爲了救人才傷的,上頭給了不少撫恤金。這錢,他不拿來娶媳婦幹啥?”
李秀蓮一聽,眼睛都亮了,仿佛已經看到了嶄新的縫紉機和自行車推進自家院子。
她推了一把蘇建國:“聽見沒?就這麼定了!二百塊錢,還有票!布票、工業券、糖票,一樣不能少!”
躺在裏屋冷硬土炕上的蘇紅霞,就在這嘈雜的算計聲中,被活活餓醒了。
胃裏像是有一團火在燒,從裏到外都空得發慌。
她一睜眼,看到的是黑乎乎的房梁和結着蜘蛛網的屋角。
什麼情況?她不是正在給國外元首的七十大壽晚宴做壓軸菜“佛跳牆”嗎?
因爲連續高強度工作了四十八小時,她在後廚打了個盹兒……
怎麼一覺醒來,地方就變了?
緊接着,一股不屬於她的記憶強行涌入腦海。
原主也叫蘇紅霞,是這蘇家的大女兒。
可惜,從小發了次高燒,腦子就燒得不靈光了,成了村裏有名的“傻大姐”。
在這個家裏,她活得連豬狗都不如,幹最重的活,吃最少的飯。
爹不疼娘不愛,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被賣掉給弟弟蘇紅兵換彩禮,給妹妹蘇紅梅換進城當工人的指標。
而這次的買家,就是隔壁村因傷退役的軍官,陸淮州。
蘇紅霞消化完這一切,心裏只剩下一連串的暗罵。
好家夥,她一個國宴一把手,御廚傳人,竟然穿到了這麼個缺衣少食的七七年,還成了個被打包賤賣的傻子?
“媽,那陸淮州真是個瘸子啊?我可打聽到了,他那腿是廢了,以後都站不起來了,跟個廢人有啥兩樣?”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是剛從外面回來的妹妹蘇紅梅。
蘇紅梅一臉嫌棄,她可不想跟一個瘸子扯上關系,哪怕對方曾經是個團長。
李秀蓮瞪了她一眼:“你懂個屁!廢人怎麼了?廢人給的彩禮多!你姐這個傻子,能換二百塊錢和工作指標,那是她的福氣!不然留家裏,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早晚把咱家吃垮了!”
“就是,嫁過去有她一口吃的就不錯了。”蘇建國悶聲附和。
一句句冰冷的話,像刀子一樣扎進蘇紅霞的心裏。
她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心裏卻已經翻江倒海。
逃?往哪兒逃?一個沒戶口沒介紹信的“傻子”,在這年頭跑出去,不是被當成流民抓起來,就是活活餓死。
鬧?跟誰鬧?跟這對把她當成貨物一樣討價還價的親生父母?
他們只會把她打一頓,然後綁結實了送去陸家。
蘇紅霞的目光落在自己細瘦得跟雞爪子似的手腕上,再感受了一下肚子裏那陣陣抽搐的飢餓感。
國宴大廚的尊嚴,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吃飯,吃肉,吃白米飯!
嫁人?可以。
嫁瘸子?沒問題。
只要能讓她吃飽肚子,別說嫁個瘸子,就是嫁個歪瓜裂棗她也認了!
更何況……記憶裏,那個陸淮州雖然腿瘸了,但退役津貼高得嚇人,每個月都有幾十塊,在這個工人月薪普遍三四十塊的年代,這簡直就是個金飯碗!
而且,最關鍵的是,他是軍人,能分到肉、蛋、油這些緊俏物資!
想到紅燒肉肥瘦相間的口感,油燜大蝦的鹹香酥脆,還有蔥燒海參的軟糯彈滑……
蘇紅霞的眼淚,不爭氣地從嘴角流了下來。
行,這樁買賣,她接了!
就當是換個地方搞事業,先把自己這個長期飯票給搞定了再說!
堂屋裏,李秀蓮和王媒婆已經把彩禮的細節敲定得差不多了,臉上都掛着心滿意足的笑。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兒一早,我就帶你們去陸家見見人,把事兒給定下來!”王媒婆站起身,準備告辭。
李秀蓮喜滋滋地把她送到門口:“他王嬸慢走,這事兒成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就在這時——
“咕嚕嚕……咕——”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裏屋傳了出來。
這聲音又長又響,瞬間壓過了堂屋裏所有的聲音。
蘇建國和李秀蓮的動作都僵住了。王媒婆剛邁出門檻的腳也收了回來。
三個人面面相覷,齊刷刷地看向裏屋的門簾。
“啥動靜?”蘇建國問。
李秀蓮臉色一變,罵道:“還能是啥?那個死丫頭!肯定是餓了!”
她正準備沖進去罵人,卻見門簾被人從裏面掀開了。
蘇紅霞扶着門框,臉色蒼白,頭發亂得像個鳥窩,身上那件打滿補丁的舊衣服空蕩蕩的。
她就那麼站在那裏,一雙原本總是呆滯無神的眼睛,此刻卻直勾勾地盯着李秀蓮手裏的半塊窩窩頭。
所有人都被她這副樣子驚住了,一時間竟沒人說話。
蘇紅霞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肚子又應景地叫了一聲。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從她媽,掃到她爹,最後落在王媒婆身上,張開嘴一字一頓地說道:
“媽,餓,我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