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東西啦!紅梅搶我嫁妝啦!她要搶我的豬油!”
蘇紅霞的喊聲又尖又亮,帶着一股子豁出去的蠻橫,瞬間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正抱着錢袋子跟蘇建國商量着怎麼給兒子蘇紅兵說媳婦的李秀蓮,一聽這話,臉都綠了。
她沖到門口,就看見蘇紅霞抱着那個寶貝豬油罐子,而蘇紅梅則在後面氣急敗壞地追着。
“媽!你看她!她搶我們家豬油!”蘇紅梅又氣又急,眼淚都快下來了。
周圍的鄰居們又開始指指點點。
“哎喲,這蘇家二丫頭,連姐姐的嫁妝都搶啊?”
“那罐豬油我見過,藏得跟寶貝似的,原來是給大丫的嫁妝啊?”
“嘖嘖,這叫什麼事兒,姐姐剛被賣了二百塊,妹妹就惦記上這點油水了。”
李秀蓮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今天的老臉算是丟盡了!她一個箭步沖上去,不是沖向蘇紅霞,而是一巴掌扇在了蘇紅梅的臉上。
“啪!”一聲脆響。
“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搶什麼搶!那點豬油就讓她帶走!省得留在家裏被你這個饞嘴貓偷吃光了!”李秀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想趕緊把這尊瘟神送走。
蘇紅梅捂着臉,又委屈又震驚,眼淚譁地一下就流了出來。
蘇紅霞抱着豬油罐子,心裏冷笑。
她就是要當着所有人的面,把這罐豬油“搶”出來,坐實了這是她的“嫁妝”。
否則,私下裏拿,指不定被這對母女怎麼編排。
陸淮州坐在輪椅上,從頭到尾看着這場鬧劇,深邃的目光在蘇紅霞那張看似傻氣、實則精光四射的臉上一掃而過,嘴唇抿成一條更冷硬的線。
這女人,比他想象的還要會鬧騰。
婚禮辦得極其簡單。在村支書的見證下,蘇紅霞拎了那口大鐵鍋,背上自己那床破棉被和兩件破衣服,懷裏緊緊抱着那罐豬油,就這麼坐上了陸淮州托人借來的拖拉機,突突突地離開了蘇家村。
沒有鞭炮,沒有喜宴,甚至沒有一件紅衣服。她就像一件貨物,被交接到了另一個地方。
拖拉機把他們送到了縣城邊緣的一處僻靜的小院。
這裏是陸淮州養傷期間暫住的地方,準備等身體好一些,再回部隊大院。
院子不大,兩間磚房,比蘇家的土坯房強了百倍,但屋裏卻空蕩蕩的,透着一股長久無人居住的清冷。
陸淮州自己搖着輪椅進了屋,從頭到尾沒跟蘇紅霞說一句話,直接指了指西邊那間小屋:“你住那。”
說完,他就進了東邊的正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隔絕了所有交流。
蘇紅霞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
她打量着這個即將成爲自己“食堂”的地方。
西小屋裏只有一張光禿禿的木板床,連個枕頭都沒有。
她放下自己的東西,走到廚房。
廚房裏更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個空米缸和幾捆柴火,就只有一口水缸。
看來這位陸團長,日子過得比她想的還糙。
她正準備燒點熱水洗洗臉,就聽到東屋傳來一聲壓抑的悶哼。
蘇紅霞動作一頓,側耳傾聽。緊接着,又是一聲,夾雜着粗重的喘息。
她走到東屋門口,隔着門板,輕聲問:“你……沒事吧?”
裏面沒有回應,只有喘息聲越來越重。
蘇紅霞猶豫了一下,伸手推開了門。
屋內的景象讓她心頭一緊。
陸淮州正靠在床邊,臉色蒼白得像紙,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他緊緊咬着牙,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自己那條受傷的左腿,手背上青筋暴起,身體因爲劇痛而微微顫抖。
顯然,是腿傷發作了。
“你……”蘇紅霞剛想上前。
“出去!”陸淮州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目光像受傷的野獸一樣,充滿了警惕和抗拒。
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尤其不想讓這個剛“買”回來的女人看到。
蘇紅霞停住了腳步。
她知道,這種剛從雲端跌落的男人,自尊心比命還重要。現在去碰他,只會激起他更強烈的反感。
她默默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她回到廚房,看着懷裏那罐寶貝豬油和灶台上那口嶄新的大鐵鍋,心裏有了主意。
沒有什麼傷痛,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美食無法慰藉的。如果有,那就兩碗。
她在米缸底掃出了一小捧白面,大概只有一碗的量,還是發黃的陳面。她小心翼翼地把面粉倒在案板上,又從豬油罐子裏挖了一大勺凝固的豬油。
沒有蔥,沒有菜,甚至連鹽都找不到。
蘇紅霞在屋角旮旯裏翻找了半天,終於在一個破碗底發現了一點點鹽粒子。
足夠了。
她架起新鍋,燒上水,然後開始和面。水和面的比例,揉捏的力道,在她手裏仿佛成了一種藝術。
很快,一團光滑柔軟的面團就在她手中成型。
她沒有擀面杖,就找了根洗幹淨的燒火棍代替。
面皮被擀得薄如蟬翼,再用菜刀切成細如發絲的面條。
鍋裏的水已經滾開。她將面條下入鍋中,只一滾,就立刻撈出,盛在一個缺了口的粗瓷大碗裏。
關鍵的時刻到了。她將那勺豬油放入燒熱的鐵鍋中。
“滋啦——”一聲,白色的豬油迅速融化,一股濃鬱到極致的油脂香氣瞬間炸開,彌漫了整個清冷的屋子。
她將那一點點珍貴的鹽粒子撒入熱油中,再舀上一大勺滾燙的面湯沖進去。
“譁——”
面湯與熱油碰撞,瞬間激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復合香氣。
原本清淡的白面湯,立刻變得乳白濃鬱,香氣撲鼻。
一碗最簡單,也最考驗功底的陽春面,成了。
沒有青翠的蔥花,沒有鮮美的醬油,只有最純粹的面香、油香和恰到好處的鹹鮮。
蘇紅霞端着這碗熱氣騰騰的面,再次推開了東屋的門。
屋裏的陸淮州似乎已經熬過了最疼的那一陣,正靠在床頭閉目喘息,臉色依舊難看。
聞到這股霸道的香氣,他緊閉的眼睛不由得掀開了一條縫。
“吃點東西吧。”蘇紅霞把碗放到他床頭的小桌上,聲音很輕。
陸淮州看着那碗除了白還是白的面條,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他現在疼得連水都不想喝,哪裏有胃口吃東西。
“拿走。”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蘇紅霞沒動,也沒說話,就那麼靜靜地站着。
那股勾魂的香氣,像一只無形的手,不停地鑽進陸淮州的鼻子裏。
他的胃,在他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發出了“咕嚕”一聲輕響。
這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格外清晰。
陸淮州的臉瞬間僵住了,耳根泛起一絲可疑的紅色。
蘇紅霞像是沒聽見,只是把筷子遞到他面前:“剛做好的,熱的。”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最終,在香氣和飢餓感的雙重夾擊下,陸淮州還是敗下陣來。
他一把奪過筷子,帶着一股子煩躁和不耐煩,夾起一筷子面,塞進了嘴裏。
他本以爲,不過是一碗糊弄人的白水煮面。
然而,當那順滑的面條入口,當那濃鬱鮮香的湯汁在舌尖上爆開,當那股純粹的、能喚醒所有味蕾的美味席卷而來時——
陸淮州捏着筷子的手,猛地頓住了。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總是盛滿冰霜和銳利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這個名義上的“傻媳婦”,仿佛第一天認識她。
這……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