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紅霞清脆又帶着幾分天真好奇的聲音,瞬間點燃了陸淮州緊繃了一夜的神經。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像是被火燒過,一股熱氣從脖子根直沖天靈蓋。
他活了二十七年,執行過多少次九死一生的任務,面對過多少窮凶極惡的敵人,都從未像此刻這般狼狽。
“閉嘴!”陸淮州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一把抓過旁邊的軍裝外套蓋在身上,隨後用一種近乎逃跑的姿態,單手撐着床沿,另一只手迅速抓過床頭的拐杖,幾乎是跳着進了東屋旁邊隔出來的小衛生間。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關上。
蘇紅霞眨了眨眼,看着那扇緊閉的門,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
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前世作爲國宴廚房裏說一不二的主廚,什麼葷段子沒聽過。只是她沒想到,陸淮州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男人,反應會這麼大,簡直像個純情的小夥子。
不過,臉皮薄點好,以後逗起來才有意思。
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渾身的骨頭都發出一陣舒服的脆響。
昨晚睡得是真香,床板雖然硬,但身邊有個熱源,在這微涼的初秋夜晚,格外暖和。
陸淮州在衛生間裏待了足足半個小時,出來時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峻,只是泛紅的耳廓還是出賣了他。
他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軍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只是看也不看蘇紅霞,徑直走到院子裏,對着那根單杠做起了引體向上。
蘇紅霞也不去招惹他,自顧自地洗漱完畢,然後鑽進了廚房。
今天陸淮州要去軍區醫院復查腿傷,警衛員小張會過來接他。
她得在他走之前把早飯做好,順便把自己的午飯也準備出來。
家裏的白面不多了,但足夠做一頓包子。
肥肉昨天被她煉成了豬油,剩下的油渣金黃酥脆,剁碎了摻在昨天買的白菜裏,再加點鹽和她自己磨的香料粉,就是頂級的餡料。
和面、揉面、擀皮、包餡……蘇紅霞的動作行雲流水,快得幾乎出現殘影。
一個個白白胖胖、褶子勻稱的包子在她手下迅速成型,整齊地碼在蒸屜上。
陸淮州在院子裏鍛煉,汗水順着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堅實的胸膛上。
他看似專心,餘光卻一直沒離開過廚房裏那個忙碌的身影。
她真的只是個傻子嗎?
這個念頭再次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
一個傻子,能做出那樣的陽春面和九轉大腸?
能有這樣嫺熟得如同老師傅一般的廚藝?
還能單手在上鋪的鐵管上捏出指印?
陸淮州的心裏充滿了矛盾。
“小張來了。”他沉聲說了一句,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一輛吉普車停在了院門口,小張跳下車,敬了個禮:“團長,車備好了。”
蘇紅霞正好端着兩盤熱氣騰騰的包子從廚房出來,濃鬱的肉香和面香瞬間霸占了整個小院。
“陸淮州,吃包子!”她獻寶似的把盤子遞到他面前。
包子皮薄餡大,白嫩鬆軟,頂上收口的地方還能隱約看到裏面油潤的餡料。
小張在一旁使勁地吸了吸鼻子,口水差點流下來。
他聽說團長娶了個傻媳婦,可沒聽說這傻媳婦做飯這麼香啊!
陸淮州拿起一個,咬了一口。
外皮暄軟,帶着面粉發酵後的微甜,緊接着,混合着豬油渣焦香和白菜清甜的餡料在口中爆開,鹹香適口,油而不膩。
他一連吃了五個,才放下筷子,對小張說:“你也吃點。”
小張受寵若驚,連忙擺手:“不了不了,團長,我吃過了。”眼睛卻死死地盯着盤子。
蘇紅霞又拿起一個遞給他:“吃吧,還有很多。”
小張這才嘿嘿笑着接過來,一口下去,眼睛都亮了:“嫂子,您這手藝也太好了!比我們食堂大師傅做的都好吃!”
陸淮州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吃完了就走。”
“是!”小張三兩口解決掉包子,抹了抹嘴,扶着陸淮州上了車。
吉普車開走,小院裏瞬間安靜下來。
蘇紅霞吃飽喝足,把剩下的包子都放進櫥櫃,然後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院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盤算着下一步。
她現在最缺的就是錢。
陸淮州給的三十塊錢和票,看着不少,但要改善生活,要爲以後做打算,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她必須想辦法搞錢。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幾個半大的孩子鬼鬼祟祟地湊到了院子附近。
爲首的是個虎頭虎腦的小胖子,約莫七八歲的年紀,正是昨天扒牆頭看她做飯的王嫂子的兒子,叫王小虎。
“喂,傻子!”一個瘦高個的男孩撿起一塊小石子,朝着蘇紅霞的腳邊丟了過來。
石子落在地上,彈了一下。
蘇紅霞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王小虎叉着腰,學着大人的口氣說:“我媽說了,你是陸叔叔買來的傻媳婦,以後我們大院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傻子!傻子!”其他幾個孩子也跟着起哄,更有甚者,開始撿起更大的土塊朝院子裏扔。
蘇紅霞沒有生氣,也沒有躲。她就那麼靜靜地看着他們。
這幫熊孩子,精力旺盛,又被大人灌輸了些亂七八糟的觀念,正是狗都嫌的年紀。跟他們生氣,犯不着。
她站起身,轉身回了屋。
“哈哈,傻子被我們嚇跑了!”王小虎得意地大笑。
“她肯定回家哭鼻子去了!”
孩子們正得意洋洋,忽然,一股讓他們無法抗拒的香味從院子裏飄了出來。
那香味霸道又溫柔,像是長了無數只小手,撓着他們的心,勾着他們肚子裏的饞蟲。
是肉包子的香味!比早上聞到的還要濃鬱!
幾個孩子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齊刷刷地扒在院牆上,伸長了脖子往裏看。
只見蘇紅霞又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手裏端着一個大蒸屜,上面是滿滿一屜白白胖胖、熱氣騰騰的肉包子。
她走到院子中間的石桌旁,將蒸屜放下,然後拿起一個,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咕咚。”
不知是誰咽口水的聲音。
王小虎的肚子叫得最大聲,他早上就聞到這味兒了,回家跟他媽一說,結果早飯就是一碗玉米糊糊配鹹菜疙瘩,吃得他現在都覺得嘴裏沒味兒。
蘇紅霞仿佛沒看見他們,吃完一個,又拿起一個。
王小虎終於忍不住了,他推開院子的木門,壯着膽子走了進去,身後跟着一群小跟班。
“喂,傻子,你……你吃的是什麼?”他努力想維持自己孩子王的威嚴,但眼睛卻不受控制地黏在包子上。
蘇紅霞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把手裏的半個包子遞到他面前,故意問:“你想吃?”
王小虎看着那露出油潤餡料的包子,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卻還是嘴硬:“誰……誰稀罕!一看就不好吃!”
“哦。”蘇紅霞點點頭,作勢要把包子收回來。
“哎,等等!”王小虎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我就是想替你嚐嚐有沒有毒!”
蘇紅霞心裏樂開了花,面上卻是一副天真的樣子:“那好吧,你嚐嚐。”
王小虎一把搶過包子,也顧不上燙,張大嘴巴就咬了一大口。
“唔……好吃!”他含糊不清地喊道。
這包子怎麼能這麼好吃!皮又軟又甜,餡兒又香又流油,比過年吃的餃子還好吃一百倍!
他三兩口就把半個包子吞下肚,然後眼巴巴地看着蒸屜。
其他孩子也圍了上來,一個個眼冒綠光。
蘇紅霞指了指蒸屜,又指了指院子角落裏的一堆木柴,慢悠悠地說:“想吃嗎?”
孩子們瘋狂點頭。
“幫我把那些柴火都劈了,再撿一筐幹樹枝回來。”蘇紅霞說道,“幹完了,這些包子,你們隨便吃。”
王小虎一聽,立刻挺起胸膛,對着身後的小弟們一揮手:“都聽見沒?幹活!幹完活有肉包子吃!”
一群剛才還耀武揚威的熊孩子,此刻像是打了雞血的工兵,搶着去拿角落裏的斧頭和柴刀。
雖然力氣小,劈柴的姿勢也歪歪扭扭,但熱情高漲。
蘇紅霞悠閒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這群免費的童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群衆基礎,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
一個小時後,柴火劈好了,幹樹枝也撿回來了。
一群孩子滿頭大汗,圍在石桌旁,眼巴巴地看着蘇紅霞。
“吃吧。”
一聲令下,孩子們歡呼一聲,蜂擁而上。
王小虎作爲孩子王,搶了最大最多的三個,吃得滿嘴流油,還不忘含糊地對蘇紅霞說:“傻……嫂子,以後誰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揍他!”
蘇紅霞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頭。
傍晚時分,王小虎挺着圓滾滾的肚子回了家。
王嫂子正在做晚飯,鍋裏是糊糊,旁邊是一碟炒蔫了的白菜。
她看見兒子回來,便喊道:“小虎,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王小虎聞着鍋裏的味兒,再回味一下下午吃的肉包子,頓時覺得天差地別。
他捂着鼻子,一臉嫌棄地嚷嚷起來。
“我不吃!媽,你做的這是什麼呀?跟豬食一樣!我要吃肉包子!我要吃陸家嫂子做的那種肉包子!”
王嫂子的臉,一下子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