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傳旨下去,朕與她,死生不復相見。”
冰冷的話語如同昨日才在耳邊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針,扎進宜修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她蜷在景仁宮冰冷的地板上,幹裂的嘴唇微微顫動,仿佛在無聲地重復着那些刻入骨髓的句子。
這是她被幽禁在景仁宮的第九年,也是她徹底失去胤禛恩寵的第九年。
不,或許更早,早在純元入府的那一刻,她就已注定失去一切。
“咳咳——”劇烈的咳嗽撕裂了她的胸腔,她艱難地翻了個身,望着窗外月亮。今夜的月亮格外圓,像是多年前那個夜晚,那個她失去弘暉的夜晚。
“弘暉...”她喃喃自語,渾濁的眼中泛起一絲水光,但很快又幹涸了。在這九年的囚禁中,她的眼淚早已流幹。
殿門忽然被推開,一道纖細的身影逆着月光站在門口。
宜修眯起幾乎半瞎的眼睛,勉強辨認出來人的輪廓。
“甄嬛。”她的聲音沙啞。
甄嬛緩緩步入殿內,居高臨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宜修,眼中沒有勝利者的得意,只有平靜。
“皇後娘娘,許久不見。”甄嬛的聲音依舊清越,如同多年前初次入宮時那般,只是多了幾分沉穩和威嚴。
宜修掙扎着想坐起來,但虛弱的身子讓她只能勉強撐起上半身。她不願在這個奪走她一切的女人面前顯得如此狼狽。
“你是來看本宮笑話的?”宜修冷笑道,“如今你權傾六宮,何須親自來這冷宮瞧一個將死之人?”
甄嬛輕輕搖頭,目光掃過殿內,這裏曾經是後宮最尊貴的地方,如今卻破敗得連最低等的宮人住所都不如。
"今日來,是要告訴娘娘幾件事。"她向前一步,聲音清晰而冰冷:"新帝已定,是四阿哥。"
宜修猛地睜大眼睛,劇烈地咳嗽起來,"...怎麼會是..."
"怎麼不會是他?"甄嬛打斷她,"先帝遺詔,立四阿哥弘歷爲帝。至於六阿哥,哀家已讓他過繼果郡王一脈,。"
宜修渾身顫抖,渾濁的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甄嬛繼續道:"新帝登基後,依舊尊您爲皇後。"她刻意頓了頓,加重語氣,"這得在您活着的時候。"
"你...你什麼意思?"
"先帝遺願,與您死生不復相見。"甄嬛的聲音冷得像冰,"純元皇後將與先帝合葬泰陵。至於您——死後只能入妃陵。"
宜修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半晌,她才嘶聲道:"他...他就這麼恨我?"
"先帝確實恨毒了您。"甄嬛毫不留情,"您害死純元皇後,害死那麼多皇嗣。先帝保全您皇後的名位,已是勉強。"
宜修忽然尖聲笑起來,那笑聲淒厲可怖,"是先帝恨毒了我,還是你恨毒了我?"
甄嬛靜靜地看着她,目光深沉:"沒有你,何來今日的甄嬛?哀家能有今日,全靠您一手指點歷練。"
宜修的笑聲戛然而止。她死死盯着甄嬛,眼中迸發出駭人的光芒。
"你懂什麼?"她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帶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你可知道,我這一生因爲我庶出的身份,從少女時便被人輕視。我步步爲營,好不容易才坐上後位..."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可皇上呢?他從未真正認可過我。在他心裏,永遠只有純元!"
甄嬛沉默地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我們都是一樣的!"宜修突然激動起來,"你贏了一切,卻也會和我一樣,永遠困在這深宮紅牆之中!你以爲你贏了?不,這後宮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贏家!"
她劇烈地咳嗽着,嘴角滲出一絲血跡,"我死後...無資格入皇陵...但我詛咒你...百年之後,無人爲你哭靈..."
甄嬛依舊平靜,只是輕輕整理了下衣袖,"說完了?"
宜修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裏。
甄嬛轉身欲走,卻又停下腳步,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在地上。
"這是哀家從溫太醫那裏求來的,能減輕痛苦。"甄嬛的聲音很輕,"娘娘...走好。"
殿門在甄嬛身後緩緩關上,隔絕了最後一絲光亮。
宜修怔怔地看着那個瓷瓶,往昔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心地純善?什麼不知情?"她喃喃自語,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永遠溫婉端莊的姐姐,"賢妃有孕三月被罰跪小產,姐姐一句'不知她有孕'便輕描淡寫地帶過。那我的弘暉呢?"
她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我十數次遣人求救,太醫院空無一人,姐姐難道也不知我孩兒命在旦夕?"
"不過都是僞善的皮囊!"宜修的聲音帶着刻骨的恨意,"底下藏着的,是比我更狠毒的心腸!既如此,又何怪我心狠手辣。借着照顧孕妹而入府,一曲驚鴻奪我夫君,間接害死我骨肉的姐姐,我怎能不除之後快?"
她的目光漸漸渙散,仿佛透過虛空看到了更遙遠的過去。
"胤禛..."宜修幹裂的嘴唇扯出一抹扭曲的弧度。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這麼多年的執念,這麼多年的算計,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若能重來…
若能重來!
她絕不會再被純元的假仁假義所蒙蔽,絕不會再對胤禛付出半分真心。
她的弘暉,她的後位,她失去的一切,她都要牢牢攥在手中!
不是說姐姐縱使年華老去也勝她萬千麼?她倒真想看看,當那朵聖潔的白蓮花一點點腐爛發臭,當她精心維護的完美皮囊衰敗腐朽,是否還能如這一世般深情不渝!
還有甄嬛,若姐姐還在,又能瞧你幾眼!
“咳咳——”劇烈的咳嗽撕裂了她的胸腔,一股腥甜涌上喉頭。
她艱難地爬向那個瓷瓶,顫抖着打開瓶塞,將裏面的藥丸盡數倒入口中。苦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她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天,懷中抱着漸漸冰冷的弘暉。但這一次,她沒有哭喊,沒有詛咒,只是靜靜地抱着他,哼唱着那首他最愛聽的童謠。
“弘暉,額娘來了...”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眼前浮現出一道柔和的白光。在那光芒中,她仿佛看到了年幼的弘暉正笑着向她招手。
這一次,她終於可以永遠陪伴在他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