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到宜修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意外而已，莫要哭了，小心傷了身子。”
他甚至沒有多看柔則一眼，只是對蘇培盛淡淡道：“帶柔則小姐下去更衣休息。”
然後，他環視全場，恢復了親王威儀：“一點意外，無傷大雅。諸位繼續。”
柔則渾渾噩噩地被丫鬟扶了下去。
胤禛扶着“情緒激動”的宜修回到廊下坐下，親自遞上一杯熱茶，溫聲安撫。
他看着宜修的眼神，充滿了憐惜與信任。
而此刻，在所有旁觀者心中，對這位側福晉的“賢德”與“大度”，也有了更深的認知。
至於那位才貌雙全的柔則小姐……美則美矣，終究，還是差了些福氣和穩重。
柔則被丫鬟幾乎是半攙半架地送回暫居的廂房，一路上她都能感覺到身後那些若有似無的目光，如同細密的針，扎得她體無完膚。
房門在身後關上的刹那，她強撐的鎮定徹底崩潰，猛地揮袖將妝台上的東西掃落在地！
“小姐！”嬤嬤驚呼上前，心疼地看着她煞白的臉。
“是她！一定是她！”柔則的聲音因爲憤怒和屈辱而尖利顫抖，她死死攥着拳，指甲幾乎嵌進肉裏，“那舞衣！宜修！她好毒的心腸！”
嬤嬤連忙壓低聲音：“小姐慎言！隔牆有耳啊！”她上前扶住柔則顫抖的肩膀，“如今是在王府，萬事都得隱忍……”
“隱忍？我還要如何隱忍？！”柔則眼圈泛紅，“她讓我在王爺面前，在那麼多宗室福晉阿哥面前如此丟臉！你看到王爺的眼神了嗎？他最後甚至沒有看我一眼！”
這對於心高氣傲、一直被視爲掌上明珠的她來說，比當衆挨了一巴掌還要難受。
“小姐，小不忍則亂大謀。”嬤嬤苦口婆心，“今日之事，側福晉已然做足了‘好人’，您若此刻鬧起來，只會顯得您不識好歹，心胸狹窄。王爺只會更加憐惜她！”
柔則胸口堵得幾乎要爆炸，她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可這口惡氣，她實在咽不下去！
“她以爲這樣就能把我踩下去嗎？”柔則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中閃爍着冰冷而執拗的光，“做夢！我烏拉那拉·柔則，絕不會就此認輸！今日之辱，他日我必百倍奉還！”
前院花園裏。
“可惜了……舞是極好的，誰知……”一位伯爵夫人搖着頭，低聲對同伴感嘆，未盡之語裏充滿了惋惜。
“是啊，誰能料到會出這種意外。不過……這未出閣的姑娘家，在這麼多人面前跳舞，本就……”另一位夫人接口，語氣帶着幾分不贊同。
驚鴻舞美則美矣，但在某些守舊的貴婦眼中，終究過於張揚，失了閨秀的含蓄。
“要說，還是側福晉仁厚，自己懷着身子，還處處爲姐姐着想，出了事還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裕親王福晉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鄰近幾桌聽到，她這話，引來了不少福晉的暗自點頭。
“正是這個理兒。宜修這孩子，性子是極好的，溫婉懂事，又識大體。”怡親王福晉附和道。
這些議論，或多或少都飄進了胤禛的耳中。他端坐在主位，面色平靜地接受着衆人的敬酒，心思卻早已飄遠。
他胤禛見過的美人不少，有才情的也不少。他最初對柔則產生興趣，固然因爲她的才貌，但更因爲她是宜修的姐姐，以及她身上那種被傳頌的“純善”與“完美”。
他潛意識裏，或許期待着一個不同於後宅這些爭風吃醋、心思各異的女子。
可今日之事。
舞衣破損是意外，可以理解。但她那瞬間的失態，以及事後那難以掩飾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屈辱和憤懣，都讓他覺得，她並非傳聞中那般不食人間煙火、淡泊從容。
相比之下，宜修……
他的目光不由轉向廊下。
宜修似乎情緒已經平復，正微微靠在剪秋身上，輕聲與前來問候的齊月賓和呂盈風說着話。她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溫和，偶爾還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寬慰着明顯嚇到了的呂盈風。
“側福晉您千萬別再自責了，這怎麼能怪您呢？”呂盈風快人快語。
齊月賓也溫言道：“是啊，意外難免，您保重身子要緊。”
宜修輕輕搖頭，語氣帶着疲憊的沙啞：“總歸是我思慮不周，讓姐姐受委屈了……”她又抬眼看向胤禛這邊，眼神帶着一絲依賴與愧疚。
胤禛心頭一軟。自己受了驚嚇，胎氣未穩，還要強撐着出來周全場面，出了事首先想到的是別人，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蘇培盛。”胤禛開口。
“奴才在。”蘇培盛連忙躬身。
“去庫房，取那對赤金嵌東珠的如意，還有那匹新進的江南軟煙羅，給側福晉送去，給她壓驚。”他頓了頓，補充道，“再挑幾樣合適的首飾衣料，給柔則小姐也送一份去。”
“嗻。”蘇培盛領命而去。
宴會又持續了小半個時辰，便散了。
各位福晉格格們告辭離去時，臉上的笑容都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今日雍親王府賞花宴上的這場“意外”，很快就會成爲京城貴婦圈中新一輪的談資。
送走所有賓客，胤禛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一絲疲憊。
“今日辛苦你了。”胤禛走到宜修身邊，語氣溫和。
宜修微微屈膝：“妾身分內之事，只是……沒能辦好，還惹出風波，請王爺責罰。”
“與你無關。”胤禛扶住她，“回去好生歇着，太醫開的安神藥記得喝。”
“是，謝王爺關懷。”宜修溫順地點頭，在胤禛的注視下，由剪秋攙扶着，緩緩走向自己的院落。
胤禛站在原地，看着她離去，目光復雜。
而他不知道的是，走在前面的宜修，那虛弱疲憊的神情瞬間從臉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靜。
姐姐，這“塵世”的滋味，如何？你這朵白蓮花，才剛剛沾上一點泥濘而已。
好戲，還在後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