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網上一條「宿舍起火,貧困生被嚴重燒傷」的視頻火了。
視頻裏,我的室友纏着滿臉繃帶,哭訴自己才二十歲就毀容,不想活了。
她言語間暗示是有錢室友不顧勸阻,使用電器才釀成大禍。
熱心網友紛紛聲討,要求嚴懲「肇事者」,我的個人信息被開盒。
輔導員打來電話,語氣沉重:「事情鬧得太大,輿論壓力很重,學校安排了調解,現場直播。你態度好點,該賠償就賠償,爭取諒解。」
我等的就是直播,起火那天,我根本不在學校。
01.
調解會在學校最大的會議室舉行,運營「校園幫」的自媒體博主小幫早早就架好了設備。
林薇坐着輪椅,臉上和手臂上纏着厚厚的繃帶,被她的父母推到台前。
「蕾蕾,你來了......」她的聲音從繃帶後傳來,「你別怕,我不怪你......真的。」
「要怪就怪我自己,我明明知道你在用電磁爐,卻沒有堅決阻止你......我也有錯。」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懇切地望向我:「你平時隨便吃頓飯就是上千,人又漂亮心又善......我們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要你願意承擔我的治療費,我們就算了好不好?我不會追究的......」
她的話音剛落,直播間就炸了,彈幕像決堤的洪水般涌來:
【林薇都這樣了還爲顏蕾說話,顏蕾還是人嗎?】
【果然越有錢越冷血,看她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必須賠,不賠就讓她社死!】
【三百萬對她這個富二代算錢嗎?她一個包都好幾萬。】
小幫見熱度已到,立刻把手機懟到我臉面前:
「顏同學,看到你室友因爲你變成這樣,你愧疚嗎?作爲始作俑者,爲什麼連一句道歉都沒有?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我抬眼冰冷地掃過眼前這群戲精,開了口:
「火災鑑定報告出來了嗎?就斷定是我的責任?」
「你們有任何監控證據證明起火時,是我在用電磁爐嗎?」
連續的問題,像巨石砸進沸騰的水裏。
直播間的彈幕,出現了瞬間的凝滯,隨即分裂開來:
【等等,她說的有點道理啊,鑑定報告呢?】
【從頭到尾,好像都是林薇一家在說,我們是不是被帶節奏了?】
【別被顏蕾帶偏了,不是她的話她早不出來澄清?】
【受害者都這麼慘了,她還在這裏摳字眼?冷血石錘了。】
面對我的質疑,林薇的爸爸林強顫顫巍巍地從包裏掏出一張紙,拍在桌上:
「這是消防給的報告,上面白紙黑字寫,起火點系電磁爐故障導致。」
緊接着,小幫在手機上點開了一段很短的視頻。
視頻裏是我一周前,把一個嶄新的電磁爐放進了我那個上了鎖的櫃子裏。
「大家看清楚,這就是顏蕾的電磁爐。視頻裏的櫃子就是她們宿舍的,鐵證如山!」
【實錘了,就是她的鍋!】
【太惡心了,她剛剛還裝無辜,故意引導我們。】
【撒謊精,人渣,人品爛透了!】
就在這時,林薇的媽媽王麗秀,毫無征兆地「噗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雙手抓住我的褲腳,涕淚橫流:
「同學,求求你了,求求你發發善心吧。」她哭喊着,額頭幾乎要磕到地上,「我們家窮啊,她爸右手殘疾,我就是個掃地的。我們砸鍋賣鐵才供閨女上大學。薇薇的臉成了這樣,後續治療那都是天價啊。我們就是賣血賣腎也湊不出啊!」
她從口袋裏掏出幾張折疊的紙:「這是我們的貧困證明,這是我女兒以前的照片,多漂亮啊。」
「你就當行行好,可憐可憐我們一家吧,我給你磕頭了!」
王秀麗淒厲的哭聲和磕頭的悶響,通過直播傳遍了全網。
「報告只說是電磁爐引起的,有證據證明是我用的嗎?」我嘲諷地開口,「那段視頻只能證明電磁爐是我的,我把它放在了櫃子裏,這構成了什麼罪?」
「你們以爲賣慘就能把什麼都推到我頭上?我已經報警了,是誰的問題,警察會查清楚的。」
02.
報警兩個字一出口,在場的人臉色瞬間都變了。
小幫憤憤不平地指着我:「事到如今還在狡辯,不僅不認錯,還反咬一口說,你這小姑娘心思怎麼這麼毒啊?家人們,這就是典型的不見棺材不掉淚。」
就在這時,輪椅上的林薇幽幽地嘆了口氣:「顏蕾,我真的......真的不想把事情鬧成這樣。」
「我本來想着,我們畢竟是室友,只要你願意承擔該負的責任,哪怕只是一部分,我們也好聚好散。可你......你這樣抵賴......」她聲音顫抖着,「你太讓我寒心了。」
說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機,然後轉向鏡頭:「既然你非要這樣,那我只好......讓大家看看了。」
屏幕上是一段兩秒鍾的視頻裏,我把電磁爐插上了電。
那是上周我剛買回來,要拿去校外的公寓用,我只是試一下功能好壞。
後來我立刻就拔了下來,但視頻裏只有前面的部分,直播彈幕瞬間炸鍋:
【實錘了,她用的!】
【剛才信了她鬼話的我真是傻子。】
我立刻指出:「視頻上的時間,不是火災發生那天。這能證明什麼?」
彈幕裏也有人反應過來:
【對啊,時間不對啊。】
【這視頻說明不了事發時的情況。】
林薇嘆了口氣,表情變得無比沉痛:「你非要我繼續讓你這麼難堪嗎?」
她撥通了一個語音電話,開了免提。
「夢夢,你告訴大家,起火那天下午,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電話那頭,金夢佳聲音清晰傳來:「顏蕾用電磁爐煮螺螄粉啊,滿屋子都是臭的。我讓她關了,她還罵我多管閒事。我走的時候她還在煮,她肯定就是忘了拔插頭才着火的。」
我瞬間明白了,她們串通好了。
金夢佳一直看不慣我,她和林薇穿一條褲子。
我們宿舍三個人,她的東西也被燒了,林薇顯然是許諾了她好處,讓她一起從我這撈一筆。
「聽到了嗎?人證也有了。」林強立刻抓住機會,「你還有啥話說?我閨女被你害成這樣,你......」
他話沒說完,王秀麗再次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閨女啊,大姨求你了,你看我閨女的臉,你看我們這個家。三百萬對你們家不算啥,對我們就是救命錢啊!」
林薇拉着她媽的胳膊:「媽,你別這樣,你快起來,你不要逼蕾蕾。」
她轉向我,眼淚汪汪:「我爸媽也是急糊塗了才亂要錢,蕾蕾我們不要三百萬。我們不要了還不行嗎?」
「你......你就看着賠個醫藥費就行,二三十萬也行,我以後不植皮了......我們窮,但我們不是騙子啊。」
林強也立刻跟上,他面對直播鏡頭,雙眼通紅:「求大家給做主,我們不要別的,就要個公道,就要我閨女後續治病的錢啊。」
他轉向我:「對你家來說就是手指縫裏漏點出來,你忍心看薇薇一輩子就這麼毀了嗎?你忍心看我們這個家散了嗎?」
小幫語再次添上一把火:「家人們,都看到了吧?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受害者家屬如此通情達理,只求一個最基本的治療保障。」
「顏同學,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不要再負隅頑抗了,這些錢對你們家來說不算什,對林薇家確實是救命錢。」
「請收起你的冷漠、推諉,負起你應該負的責任。」
直播間的彈幕已經被【賠錢!】【道歉!】【開除!】刷屏。
就在這時,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
我拿出來瞥了一眼,是保研意向導師發來的信息,只有言簡意賅的一句話:「顏蕾,我在看直播。我的實驗室,不收品德有污點的學生。」
越來越大的壓迫接踵而至。
我抬眼看輪椅上的林薇,她眼神裏閃過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得意。
警察快到了,在一片哭訴、指責和鏡頭包圍中,我抬高了聲音: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我不會采納,因爲起火那天,我根本不在學校。」
「前一天晚上我就回了在校外租的房子,通宵打遊戲,第二天白天一直在補覺。這一點很容易查證,從我小區到學校的路上,監控不少。」
「失火是林薇本人,未經我的允許,偷用我的電磁爐造成的。」
03.
我話音剛落,林薇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叫起來:「顏蕾,你還倒打一耙,你太過分了!」
「你們家有錢有勢,說查監控就查監控。你們家能用錢和權把監控視頻刪掉修改,混淆視聽,誰會聽我們平民百姓的?你太欺負人了!」
林強立刻配合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老天爺開開眼吧,有錢就能這麼欺負人嗎?就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嗎?」
王秀麗則又開始新一輪的哭天搶地,場面一度極其混亂。
我冷聲道:「你們看不到監控,警察能看。」
就在這片混亂中,警察終於到了,同行的還有臉色凝重的輔導員和院領導。
輔導員秦瑩先走到輪椅前,彎下腰,無比關切地握住林薇的手:「好孩子,委屈你了。你是我們學院的優秀學生,我們都知道......別怕,學校會爲你做主的。」
她回頭對院領導說:「領導,林薇是我們學院最優秀的學生幹部,勤奮刻苦,現在......現在太可憐了。」
這番話通過直播傳出去,又引來彈幕一陣對林薇的同情和對我的唾罵。
秦瑩看我的臉上布滿了失望:「顏蕾,學校領導和警察同志都在,你還不趕緊給林薇和她父母道歉」
我冷冷地看着她:「失火不是我引起的,我當天都不在學校,是她自己造成的,我爲什麼要道歉?」
「顏蕾,」秦瑩嘆了口氣,「我本來不想說的,但事到如今,我必須向領導和警察同志反映一下你的情況。」
「顏蕾同學的所作所爲,我一點都不意外。她平時在班裏就有些......嗯,心理比較偏激,有比較嚴重的被迫害妄想傾向。」
我瞳孔微縮,沉痛的記憶翻涌上來。
「就在去年,她的一位朋友因爲個人原因正常退學,她卻固執地認爲是我逼的,跑到我辦公室大吵大鬧,惡意誹謗我們學院的老師,當時影響非常惡劣。」
我死死地盯着她,她說的,是學姐的事。
一年前,我最好的朋友,一個學姐,被學院一個大人物騷擾。
她鼓起勇氣向輔導員舉報。
結果秦瑩爲了巴結領導,反過來蕩婦羞辱學姐,說她穿得不正經,想走捷徑,最後把所有證據都壓了下去。
學姐在舉報無望,反遭羞辱後,患上了重度抑鬱,最終割腕自殺了。
雖然後來那個大人物被抓了,但學姐和輔導員的事,她只跟我說過。
秦瑩知道,我一直在暗中收集證據。
她怕我,這場火災,是她「滅口」我的最好機會。
只要把我塑造成一個人品低劣的瘋子,我說什麼都沒人信。
這時警察皺了皺眉:「老師,請注意你的言辭,我們現在處理的是火災糾紛。」
秦瑩立刻換上恭敬的表情:「民警同志我明白,我只是想說明,顏蕾同學有習慣性撒謊和構陷他人的前科,她的話,可信度不高。」
彈幕果然被帶偏了:
【臥槽,還有前科。】
【怪不得張嘴就污蔑別人。】
【輔導員都這麼說了,看來這人品是真不行。】
我看向警察:「我到底撒沒撒謊,一查監控就知道了,我當天在屋裏睡覺。」
「睡覺?」秦瑩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爲了脫罪,真是什麼謊都敢撒。全院誰不知道,那天下午三點,是國獎申請材料的最後截止時間。」
她目光銳利地射向我:「你是不是一定要在截止前,親自來我辦公室,找我籤字確認你的申請表?就爲了這個名額,你這周往我辦公室跑了不下三次。現在你告訴我,你昨天在家睡覺?這種爲了利益連基本事實都敢扭曲的學生,你們還敢相信她嗎?」
話剛落音,直播間出現了好幾個自稱是學院的學生,現身說法:
「我那天看到顏蕾去行政樓那邊了。」
「對,我好像也看見了,大概兩點多。」
「我......我這兒還有個視頻,好像拍到她了。」
多麼巧合,在關鍵時刻突然出現這麼多證人,我一看名字,都是秦瑩的狗腿子。
他們神奇地發出一段視頻,是一個模糊的背影,穿着一件迪奧的限量款外套,那件衣服,我確實有一件。
林薇和秦瑩斬釘截鐵地確認:「這個背影一看就是顏蕾,還有這件衣服,她老穿。咱們院沒有幾個學生平時會穿奢牌的衣服。」
這下彈幕徹底瘋狂了,各種辱罵和要求嚴懲我的言論刷屏。
輔導員趁熱打鐵:「各位領導,警察同志,大家都看到了吧?人證,物證,還有她一貫的品行......這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心理可能都有些扭曲的學生。」
「我們學校絕不能縱容這樣的害群之馬。」
「我提議,不要再聽她的任何狡辯了。她這就是在惡意拖延時間,混淆視聽,都是爲了脫罪編的謊話。」
「現在直播間幾百萬網友都在看,我們學校的聲譽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
「我們必須盡快處理,立刻給她定性,爲了向全網廣大網友有個交代,還林薇一個公道。」
在一片群情激奮中,林薇再次開口:「大家別這樣,蕾蕾她......她可能只是一時糊塗,她平時其實沒那麼壞的」
她說着,微微低下頭,在無人看見的角度,輕輕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我呼吸越來越急促,集體的壓迫幾乎把我淹沒。
突然,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我循聲望去,我的爸爸和繼母,終於趕到了現場。
我爸臉色鐵青,繼母則是一臉嫌惡地看着我。
04.
我爸越過所有人沖到我面前,揚起手給了我一巴掌。
「你這個孽障!」
火辣辣的痛感在臉頰蔓延開,我耳邊嗡嗡作響。
「爸......」
「別叫我爸,我沒你這種丟人現眼的女兒。」我爸氣得渾身發抖,手指着我。
他的目光轉向林薇,立刻換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林先生,林太太,薇薇同學,對不住,實在對不住,是我教女無方。」
「你們放心,薇薇同學所有的治療費用,我們全權負責,一定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
直播彈幕瞬間刷爆:
【這爸爸可以啊,深明大義。】
【總算有個明白人了。】
【有錢就是不一樣,直接砸錢平事。】
「賠?你爸可真大方,」繼母冷哼一聲,「她惹的禍,憑什麼花家裏的錢。她自己沒錢嗎?她媽留給她的錢呢?」
她鄙夷地看着我:「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見不得家裏好,存心給你添堵。」
「我告訴你,這錢要賠也行。你爸給你墊付,你給我寫欠條。等你畢業了,一分一分從你工資裏扣,別想再花家裏一分錢,學學你妹妹。」
直播彈幕立刻歪了樓:
【豪門恩怨啊,原來是繼母。】
【樓上的懂什麼,這不就是公關嗎?涮羊肉老板,是那個陳記吧?】
【臥槽!陳記的老板?那可是全國連鎖啊!】
【陳總放心,只要處理得當,我們還去吃。】
我爸看到彈幕的臉色變得復雜,他瞪了繼母一眼:「你給我閉嘴!」
然後轉向我,語氣不容置疑:「顏蕾,你還愣着幹什麼,道歉!」
我冷漠地看着他,一動不動。
「現在立刻,給林薇同學和她爸媽跪下道歉!」
見我沒反應,他甚至沖上來按住我的肩膀,想強行把我膝蓋按下去:「你聽不見嗎,我讓你道歉!」
我咬牙站着不動,我知道我爸急了。
媽媽早逝後,他就只剩下打錢這一個功能,他只在乎他的「顏記涮羊肉」。
我的繼母巴不得我被開除、身敗名裂,好讓她女兒獨占家產。
「跪下!」我爸再次怒吼,額上青筋暴起。
繼母在一旁陰陽怪氣:「怎麼?顏家大小姐的金貴膝蓋彎不下來?你做錯事不該道歉嗎?」
輔導員也適時開口:「顏蕾同學,你父親已經表明了態度,你也應該拿出誠意來。」
警察見狀正想上前阻攔,小幫搶先跳出來:「雖說家務事警方和媒體都不好幹預,但我提醒一下哈,賠償是物質層面的,你對林薇同學造成的精神傷害,必須要鄭重地向林薇同學,向所有關心這件事的人,誠懇道歉。」
我看着他突然問道:「魏學長,你覺得賠多少合適?」
小幫下意識地回到:「林薇同學心軟,二三十萬肯定是不可能的。依我看,這種毀容的程度,後續治療加上精神損失,三百萬是起碼的......」
我點點頭:「那你呢?你能從這三百萬裏,拿到多少?」
小幫臉唰地漲紅了:「你胡說八道什麼,到這時候還想污蔑別人?」
「咚咚。」會議室的門被敲響了。
我接了個電話:「你到了?好。」
我走過去打開了門,一個臉色蒼白的男生走了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