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的空氣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豬油。
長條桌兩側,涇渭分明。一邊是陳默和他帶來的兩個助手,小吳和老張。另一邊,是以趙啓明爲首的“啓晟資本”三人組。窗外是港島新界北區荒蕪的待開發地塊,雜草叢生,遠處能看到零星的鐵皮屋。室內,中央空調嘶嘶地吐着冷氣,卻吹不散那股無形的燥熱和火藥味。
“陳總,年輕人有沖勁是好事。”趙啓明慢條斯理地彈了彈雪茄灰,五十多歲的年紀,保養得宜,金絲眼鏡後的眼睛眯着,像兩條冰冷的縫。“但做生意,講究的是實力,是規矩。新界這塊地,我們啓晟盯了三年,前期投入、關系打點,花的都是真金白銀。你現在帶着個空殼公司,就想進來分一杯羹,甚至要主導開發權……呵呵,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
他的語氣不重,甚至帶着點笑意,但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陳默沒立刻接話。他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左手腕內側一個微微凸起的、米粒大小的硬物。那是三個月前一次意外“收獲”後植入的東西,醫生說是某種罕見的神經結節,建議觀察。但只有陳默知道,那東西偶爾會讓他“看到”一些破碎的畫面,聽到一些模糊的聲音——關於未來幾秒,甚至幾分鍾的片段。很不穩定,時有時無,而且用多了,他會覺得現實有點“失真”,好像一切都按照某個既定的劇本在走。
此刻,他的太陽穴隱隱發脹,視野邊緣似乎有細微的、雪花般的噪點閃爍了一下,又迅速消失。
“趙總說的實力,是指你們和規劃署王副署長那頓‘便飯’,還是指給區議員助理的那筆‘顧問費’?”陳默開口,聲音平穩,目光直視對方。他注意到趙啓明身後那個一直沉默的平頭壯漢,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在他說出“王副署長”時,手指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小吳在旁邊輕輕吸了口氣,老張則低下頭,假裝整理文件。這些信息是他們花了極大代價才挖到的邊角料,原本沒打算在談判初期就掀開。
趙啓明的笑容淡了些,鏡片後的目光銳利起來:“陳總消息很靈通嘛。不過,這些都是合法合規的商業往來。倒是陳總你……”他身體前傾,壓迫感撲面而來,“你的‘宏圖地產’,注冊資金倒是漂亮,可實際到賬多少?背後的資金流,幹淨嗎?聽說,你跟西環那邊幾個不太安分的社團,走得有點近?”
這是反手一刀,直指要害。陳默的公司初創,資金確實緊張,也的確通過一些灰色渠道周轉過。西環的“和義社”老大欠他父親一個人情,給過一些便利,但絕非“走得近”。
“趙總調查得很仔細。”陳默面不改色,“做生意,各顯神通。我的神通,就是能拿到比市價低三成的建材供應,就是能搞定本地村民的搬遷補償,讓他們心甘情願籤字。這些,啓晟有嗎?你們除了錢和關系,還有什麼?把地給你們,無非是多幾棟割韭菜的豪宅,或者又一個物流倉庫。我要做的,是產城融合,是給這片荒地真正造血!”
他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着年輕人特有的銳氣和理想主義色彩,在這間充滿算計的會議室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又異常鮮明。
“造血?”趙啓明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陳默,我欣賞你的理想,但商場不是做夢的地方。你那一套,忽悠忽悠大學生可以。真金白銀投進來,是要見回報的!低三成建材?你知道現在合規的建材成本有多高嗎?搞定村民?那些刁民,喂不飽的狼!沒有我們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你連地都清不出來!”
談判徹底陷入僵局。雙方底牌都亮了一部分,剩下的就是赤裸裸的利益爭奪和威脅。
“百分之四十。”陳默報出一個數字,“我要項目百分之四十的股權,開發主導權可以再談。否則,我不介意把我知道的關於‘啓晟’和某些官員的‘合規往來’細節,做成一份報告。雖然未必能扳倒誰,但讓你們的項目拖上一年半載,我想不難。”
“百分之二十,沒有主導權,只有分紅權。”趙啓明寸步不讓,臉色徹底冷下來,“至於你的報告……陳默,我勸你慎重。有些遊戲,你玩不起。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新界這地方,偏僻,晚上治安可不太好。”
赤裸裸的威脅。
陳默感到腕間的硬物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灼熱,太陽穴的脹痛加劇。一瞬間,他眼前的景象似乎晃動了一下,趙啓明身後那個平頭壯漢的臉,在他視野裏重疊了一個模糊的影像——那影像裏,壯漢的手正伸向腰間。
幾乎同時,他眼角餘光瞥見會議室磨砂玻璃窗外,似乎有幾道黑影快速閃過,堵住了走廊兩端的去路。
不對勁!
“趙總,看來今天是談不攏了。”陳默猛地站起身,動作有些突兀。小吳和老張雖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跟着站起來,警惕地看着對方。
“怎麼,陳總這就想走?”趙啓明好整以暇地坐着,甚至又吸了一口雪茄,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冰冷而殘忍,“生意沒談成,禮數不能缺。我還有些‘朋友’,想介紹給陳總認識認識。”
他話音未落。
“砰!譁啦——!”
會議室厚重的木門被人從外面一腳狠狠踹開,撞在牆上發出巨響。緊接着,鋼化玻璃隔斷被一根揮舞的棒球棍砸中,蛛網般的裂紋瞬間炸開,但沒有立刻碎裂,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聲。
七八個穿着黑色緊身T恤、肌肉鼓脹的漢子涌了進來,手裏提着砍刀、鋼管、棒球棍,眼神凶狠,臉上帶着戾氣。爲首的是個臉上有道猙獰刀疤的光頭,咧着嘴,露出一口黃牙。
“趙老板,就是這幾個小子不開眼?”刀疤光頭斜眼看着陳默三人,手裏的砍刀晃了晃。
小吳臉色瞬間煞白,老張腿肚子有些發顫,但還是下意識往前挪了半步,想擋在陳默前面。陳默的心沉到了谷底。黑虎幫!新界一帶最凶悍的地頭蛇,專門替人幹髒活,下手黑,背景硬。趙啓明竟然直接叫來了他們!
“疤哥,麻煩你們了。教教這幾位小朋友,新界的規矩。”趙啓明站起身,撣了撣西裝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帶着兩個手下退到窗邊,一副看好戲的姿態。那個平頭壯漢則守在他身側,冷冷地盯着場內。
“聽見沒?趙老板發話了!”疤哥獰笑一聲,一揮手,“給我打!別弄出人命,廢了他們做事的手腳就行!”
“操!”小吳抄起桌上的金屬保溫杯,老張也抓起沉重的煙灰缸,背靠背和陳默站在一起。但面對七八個手持利器的職業打手,這點反抗顯得蒼白無力。
第一個沖過來的混混鋼管朝着老張的腦袋就砸了下來!老張慌忙用煙灰缸去擋。
“鐺!”一聲脆響,火星四濺。老張被震得手臂發麻,煙灰缸脫手飛出。
另一個混混的棒球棍則掃向小吳的腰肋,角度刁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陳默動了。不是因爲他有多能打——他大學練過幾年散打,但遠談不上高手。而是因爲,在那根棒球棍揮出的軌跡上,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是腦子裏突兀地閃過一個畫面:棒球棍擊中小吳右側腰部,小吳慘叫着倒地,隨後一把砍刀會劈向他的肩膀……
預知芯片碎片?又來了!而且這次異常清晰!
來不及細想,身體幾乎本能地做出反應。他猛地側身撞開有些發愣的小吳,同時右腳狠狠踹在揮棒混混的膝關節側面。
“啊!”那混混慘叫一聲,重心不穩向前撲倒。棒球棍擦着小吳的衣服掠過,砸在會議桌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陳默的動作沒有停,順勢抄起那混混脫手的棒球棍,反手就掄向另一個正舉刀砍向老張的混混手腕。
“啪!”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聲,砍刀“當啷”落地。那混混捂着手腕嚎叫起來。
電光火石間,陳默化解了第一次合擊,還奪了武器,放倒兩人。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疤哥愣了一下,隨即暴怒:“媽的!還是個練家子?一起上!廢了他!”
剩下的五六個混混頓時放棄小吳和老張,全部撲向陳默。鋼管、砍刀從不同角度襲來,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空間。
陳默瞳孔收縮。視野裏的噪點瘋狂閃爍,太陽穴劇痛,各種破碎的攻擊軌跡畫面涌入腦海,混亂不堪,真僞難辨。他分不清哪些是即將發生的“未來”,哪些是過度使用能力導致的幻覺幹擾。
“左邊……右下方……後面!”信息過載,大腦像要炸開。
他勉強側頭躲開一根砸向太陽穴的鋼管,鋼管帶起的風刮得他臉頰生疼。同時揮動棒球棍格開一把斜劈的砍刀,火星迸射,虎口震得發麻。但第三把刀,從一個極其陰險的角度,劃向他的大腿外側!
躲不開了!
陳默只能盡力扭身。
“嗤啦——”布料撕裂的聲音。刀刃劃破西裝褲,在他大腿外側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口子,鮮血瞬間涌出,浸溼了褲腿。
劇痛讓他悶哼一聲,動作一滯。緊接着,後背就挨了狠狠一鋼管。
“呃!”陳默向前踉蹌幾步,喉嚨一甜,差點吐血。手中的棒球棍也差點脫手。
“默哥!”小吳眼睛都紅了,不管不顧地撲上來,用身體撞開一個想補刀的混混,自己卻被一腳踹在肚子上,蜷縮着倒地。
老張怒吼着抱住另一個混混的腰,兩人滾倒在地。
陳默拄着棒球棍,大口喘息,額頭上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滴落。大腿的傷口不斷流血,後背的鈍痛讓他呼吸不暢。視野開始發黑,耳邊嗡嗡作響,那些預知的碎片畫面更加混亂扭曲,甚至開始出現重影。
疤哥提着砍刀,一步步逼近,臉上帶着貓捉老鼠的殘忍笑容:“小子,挺能扛啊?再扛啊?”
趙啓明在窗邊冷漠地看着,仿佛在欣賞一場與自己無關的鬥獸表演。
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