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警官，”陳默緩緩開口，“您跟我說這些，是希望我配合你們調查趙啓明？”
“你是受害者，也是當事人。”秦峰身體微微前傾，目光銳利，“我們需要知道，你和趙啓明到底在談什麼？那塊地，你爲什麼感興趣？據我所知，你的公司……規模並不大，應該吃不下這種項目。”
來了。核心問題。
陳默沉默了幾秒鍾。腕間的“神經結節”——或者說，因果賬簿的載體，微微發熱。他眼前似乎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推土機、抗議的人群、倒塌的舊樓、還有趙啓明在昏暗燈光下數錢的側臉……畫面混亂且短暫，伴隨着輕微的眩暈。
“秦警官，”陳默抬起頭，直視秦峰的眼睛，“我感興趣，是因爲我覺得那裏有商業機會。至於具體細節，涉及商業機密，我不便透露太多。今天我是去談合作的，趙總似乎有別的想法，然後那些人就闖進來了。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他說的半真半假。商業機會是真的，但更深層的原因，連他自己都還在摸索——那塊地對他“蘇醒”的能力的吸引，因果賬簿上可能的變化，這些都無法宣之於口。
秦峰盯着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良久，他靠回椅背，點了點頭：“好。今天的筆錄先到這裏。陳先生，最近注意安全。趙啓明這個人，睚眥必報。黑虎幫這次失手，難保不會有下次。”
他站起身：“我的同事會送你們回去。保持電話暢通，後續可能還需要你配合。”
“我會的。”陳默也慢慢站起來。
離開值班室，小吳和老張立刻迎上來。年輕警察示意他們可以走了。一行人沉默地走出醫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街燈陸續亮起，給城市蒙上一層昏黃的光暈。
秦峰和年輕警察沒有跟出來。送他們的是另一輛普通的黑色轎車，司機也是個穿着便裝、表情冷硬的漢子，一言不發。
車子駛入夜晚的車流。陳默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梳理着混亂的思緒。腿上的疼痛一陣陣傳來，提醒他現實的殘酷。因果賬簿的界面在他意識中若隱若現，那暗紅色的色調似乎比之前又深了一點，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縈繞在心頭。
預知芯片碎片帶來的副作用在減弱，但那種與現實剝離的恍惚感還在。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車子沒有開往他公司的方向，也沒有回他住的地方，而是朝着城郊結合部開去。
“師傅，是不是走錯了？”小吳看着窗外越來越稀疏的燈光和熟悉的建築，忍不住問道。
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稍微加快了車速。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不對！
他立刻看向老張，老張也意識到了問題，手悄悄摸向腰間——那裏別着一把平時防身的甩棍。
“停車！”陳默低喝道。
司機非但沒停，反而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拐進了一條沒有路燈的輔路。路兩旁是待拆遷的破舊廠房和堆積的建築垃圾，影影綽綽，一片荒涼。
“媽的！”小吳罵了一聲，就要去拉車門，卻發現車門早已被鎖死。
車子一個急刹，停在了一片空曠的廢料場中間。塵土飛揚。
幾乎在車子停穩的瞬間，四周黑暗的陰影裏，亮起了幾道手電筒的光柱，晃得人睜不開眼。引擎聲響起，兩輛沒有牌照的面包車從不同方向堵住了來路和去路。
車門譁啦一聲被拉開，司機敏捷地跳下車，迅速退到黑暗中。
陳默、小吳、老張被孤零零地留在車上，暴露在刺眼的光柱下。
“下車！”一個粗嘎的聲音從光柱後方傳來。
小吳和老張護在陳默身前，慢慢挪下車。陳默腿腳不便，動作慢了些。他眯着眼，適應着強光，看到前方影影綽綽站着七八個人，手裏都拿着家夥，不是刀就是鋼管。
爲首的一人，身材高大，剃着青皮，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斜拉到嘴角——正是白天在會議室出現過的疤哥！
他旁邊，還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赫然是趙啓明那個平頭壯漢保鏢！另一個則是個生面孔，眼神陰鷙，手裏把玩着一把彈簧刀。
“疤哥，什麼意思？白天沒完，晚上還來？”陳默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聲音在空曠的廢料場裏顯得有些單薄。
“什麼意思？”疤哥獰笑一聲，吐掉嘴裏的煙頭，“陳老板，白天有條子攪局，算你命大。晚上可沒那麼多巧事了。趙總很不高興，你讓他很不高興，我們就得讓你永遠高興不起來。”
平頭壯漢冷冷道：“別廢話了，趕緊處理掉。趙總說了，要幹淨利落，做成搶劫殺人。”
生面孔陰惻惻地補充：“聽說你腿上已經掛彩了？挺好，省點力氣。”
小吳和老張瞬間繃緊了身體，將陳默死死護在身後。小吳低聲道：“陳總，我和老張拖住他們，你找機會跑！往那邊廠房廢墟跑！”
跑？陳默看着圍上來的人，又看看自己受傷的腿，心裏一片冰涼。對方有備而來，人數、武器都占絕對優勢，這荒郊野外，跑掉的幾率微乎其微。
因果賬簿的界面在腦海中劇烈閃爍，暗紅色幾乎要滴出血來，劇烈的壓迫感讓他呼吸都有些困難。預知芯片的位置傳來灼燒般的痛楚，一些更加混亂、更加驚悚的碎片畫面沖擊着他的意識：冰冷的刀刃、飛濺的鮮血、自己倒下的身影……
不！不能死在這裏！
他猛地咬牙，從老張腰間抽出了那根甩棍，握在手裏，金屬的冰涼觸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一起！”他只說了兩個字。
疤哥一揮手：“上！廢了他們！”
七八個打手嚎叫着沖了上來。小吳和老張怒吼着迎了上去，瞬間就和沖在最前面的幾人纏鬥在一起。棍棒交擊聲、怒罵聲、慘叫聲頓時響成一片。
小吳很勇猛，一根鋼管舞得虎虎生風，暫時逼退了兩人。老張經驗老到，靠着廢料堆且戰且退，用甩棍格擋着攻擊。但對方人太多，很快兩人就各自被兩三個人圍住，險象環生。
那個生面孔陰笑着，繞過戰團，徑直朝被暫時“忽略”的陳默走來，手裏的彈簧刀啪地彈開，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着寒芒。
“腿腳不方便，就別掙扎了，給你個痛快。”生面孔說着，一個箭步上前，刀尖直刺陳默的胸口！
陳默腿傷行動遲緩，勉強側身，甩棍橫掃對方手腕。生面孔手腕一翻，躲過甩棍，刀勢不變，依舊狠辣地刺來！
眼看刀尖就要及體！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突然從旁邊一堆高高的廢棄建材後面猛撲出來，速度極快，帶着一股決絕的氣勢，狠狠撞在生面孔身上！
“噗嗤！”
刀鋒入肉的聲音，在嘈雜的打鬥聲中，顯得異常清晰，也異常刺耳。
生面孔被撞得一個趔趄，刀也刺偏了。但那把彈簧刀，卻結結實實地捅進了突然撲出來的那個人影的側腹！
黑影悶哼一聲，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借着沖撞的力道，死死抱住生面孔，將他撲倒在地，兩人滾作一團。
陳默驚呆了，看着那個突然出現替他擋了一刀的人。借着遠處晃動的燈光和月光，他看清了那張臉——那是一張陌生的、年輕的臉，大概二十七八歲，眉頭緊鎖，臉色因爲疼痛而扭曲，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和堅定。他穿着普通的夾克和牛仔褲，此刻側腹的衣物已經被迅速洇開的深色液體浸透。
“文彪？！”一聲又驚又怒的呼喊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只見又一個身影從建材堆後沖出，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穿着襯衫，袖子挽起，臉上帶着焦急和憤怒，手裏抓着一根生鏽的鐵管。他想要沖過來幫忙，卻被平頭壯漢攔住了。
“葉榮添！你找死！”平頭壯漢冷笑，一拳砸向襯衫男。
被叫做葉榮添的襯衫男只能揮動鐵管招架，一時無法脫身。
而被叫做“文彪”的年輕男人（許文彪），已經和生面孔在地上扭打起來。生面孔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又驚又怒，想要拔出刀。但許文彪死死壓住他握刀的手，另一只手握拳，不顧自己血流如注的傷口，發瘋似的捶打着生面孔的頭臉。
“操！”生面孔被打得鼻血橫流，凶性大發，空着的手胡亂抓撓，膝蓋猛頂許文彪的傷處。
許文彪痛得渾身一顫，力道稍鬆。生面孔趁機猛地抽刀，帶出一股血箭！
然而，許文彪似乎早就預料到，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在生面孔抽刀的瞬間，他不僅沒有後退，反而用盡全身力氣，再次合身撲上，用肩膀和頭狠狠撞向生面孔的胸口，同時嘶聲大喊：“榮添！帶人走！”
生面孔被撞得倒退幾步，還沒站穩，許文彪已經踉蹌着轉身，張開雙臂，擋在了陳默和生面孔之間，也擋住了另一側試圖繞過來攻擊陳默的另一個打手。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並不高大，甚至因爲傷痛而有些佝僂。夾克衫的背部，側腹的傷口不斷涌出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一大片，並且還在迅速蔓延。深紅色的血跡在灰暗的布料上暈開，觸目驚心。
“走啊！”許文彪頭也不回地又喊了一聲，聲音已經有些嘶啞變形。
生面孔暴怒，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握着滴血的彈簧刀，再次撲了上來：“擋路狗！去死！”
刀光閃動！
第一刀，許文彪勉強側身，刀鋒劃過他的左臂，帶起一溜血珠。
第二刀，他試圖格擋，但失血和疼痛讓動作慢了半拍，刀尖刺入了他的右胸偏上的位置，他身體劇震，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
第三刀，生面孔面目猙獰，用盡全力，直捅許文彪的腹部——正是剛才傷口的位置！
“噗！”
這一刀，更深，更狠。
許文彪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猛地一僵。他低下頭，似乎想看看刺入身體的刀，但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大股大股的鮮血，從他嘴角涌了出來。
他最後，用盡殘餘的力氣，回頭看了陳默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