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面是一個大約十平米左右的房間。陳設極其簡單：一張金屬框架的床，鋪着白色的床單；一張同樣材質的桌子；一把椅子；牆角還有一個看不出用途的、嵌在牆體內的方形裝置。沒有窗戶，只有頭頂同樣冷白色的燈光。
“在這裏等。”神秘人說，“會有人來。不要亂走，這裏……不安全。”
說完，他後退一步，金屬門自動關閉，將葉榮添獨自留在了這個冰冷的方盒子裏。
寂靜。
徹底的寂靜，連外面那低沉的機械嗡鳴都被隔絕了大半，只剩下自己血液流動和心髒狂跳的聲音。葉榮添背靠着冰冷的金屬門板，緩緩滑坐在地上。疲憊、傷痛、後怕、以及對文彪和未知命運的擔憂，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
然後，幾乎是同時——
他的視野邊緣，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暗紅色微光，再次浮現。
【創世商途系統提示】
冰冷的文字，直接投射在他的視網膜上，無視了物理的阻隔。
【檢測到用戶已進入相對安全區域。】
【生存倒計時持續中：23:38:17】
【陣營選擇暫未觸發。】
【新任務生成中……】
葉榮添的呼吸一滯。
又來了。
【任務名稱：地契之鑰】
【任務描述：接受‘庇護所’提供的新界北區‘龍塘’地塊深度情報及初期資源支持，並在24小時生存時限結束前，制定出完整的、具備高度可行性的地塊奪取方案（初步）。】
【任務獎勵：因果債減免 50點；預知芯片碎片使用權限（單次，限時）；‘庇護所’初級資源調用額度。】
【任務懲罰：生存倒計時歸零；系統強制剝離（伴隨不可逆神經損傷）。】
【是否接受？】
【是 / 否】
倒計時在旁邊冰冷地跳動着：23:38:16……15……14……
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上一個“放棄營救”的任務帶來的道德灼痛尚未平息，新的任務已經接踵而至。而且，直接指向了那塊讓他們兄弟差點送命的地皮——新界北區，龍塘。
奪取方案？
葉榮添的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他們之前拼死談判，不就是爲了這個？只不過，那是爲了公司，爲了共同的夢想。而現在，系統任務的要求，剝離了所有溫情的外衣，只剩下赤裸裸的“奪取”。
而且，獎勵是……因果債減免？預知芯片碎片？
他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個界面。果然，隨着他的意念，那個半透明的、邊緣泛着暗紅色的【因果賬簿】界面在眼前展開。
【當前因果債總額：187點】
【構成明細：】
【 - 間接商業競爭導致對手破產（張氏建材）：35點】
【 - 利用信息差獲取不當利益（三次）：42點】
【 - 默許下屬使用灰色手段（碼頭競標）：28點】
【 - 未能履行對合作夥伴的完全告知義務（兩次）：22點】
【 - 見死不救（許文彪）：60點】
最後那一行，60點，鮮紅得刺眼。正是剛才他按下“確定”時增加的。
187點。界面整體的暗紅色調，比之前似乎又深了一些。凝視它時，一種莫名的、沉甸甸的壓抑感縈繞在心頭，並不強烈，卻如影隨形，讓人煩躁不安。
減免50點……能讓自己好受點嗎？
還有那個“預知芯片碎片”。米粒大小，植入顳葉……接收未來信息片段。過度使用會導致現實感知扭曲，產生‘劇本即現實’的幻覺。
系統的描述冰冷而客觀，卻透着一股令人戰栗的誘惑力。知道未來的一角？在商場上，這幾乎是決定性的優勢。
代價呢？幻覺？扭曲？
他看着“否”那個選項。懲罰是……倒計時歸零，系統剝離伴隨神經損傷。幾乎等於死亡，或者變成白癡。
他有得選嗎？
從按下第一個“確定”開始，他就已經沒得選了。
生存，是當前唯一、也是最高的準則。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去考慮其他，包括……文彪的傷，包括內心的債。
葉榮添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潔淨的空氣，再緩緩吐出。
當他重新睜開眼時，眼底深處那劇烈的掙扎和痛苦，已經被一種近乎麻木的冷靜所覆蓋。
他抬起手指，在虛空中的“是”上，輕輕一點。
【任務已接受。】
【任務時限：與生存倒計時同步。】
【預支部分任務相關情報（地塊談判漏洞信息）……信息載入中……】
視野中的文字開始快速滾動、刷新，大量的信息流如同強行灌注般涌入他的腦海。不是閱讀的感覺，更像是“知道”。
【情報主題：新界北區‘龍塘’地塊當前主要競購方‘鼎豐國際’的致命談判漏洞。】
【漏洞類型：內部股權質押連鎖風險。】
【關鍵信息：】
【1. 鼎豐國際表面由董事長陳鼎坤控股51%，但其子陳浩名下的22%股權，已於三個月前秘密質押給‘永利財務公司’，換取現金流用於其私人投資的東南亞賭場項目。該質押協議附加條款苛刻，觸發條件包括：鼎豐國際股價連續五日跌幅超10%，或主要資產（含龍塘地塊意向權益）交易失敗。】
【2. 永利財務公司實際控制人爲‘和聯勝’元老火牛，該筆質押資金源頭涉及境外洗錢渠道，目前正被商業罪案調查科（CCB）以‘三合會及非法放債’名義秘密調查，調查已進入關鍵取證階段，預計一周內會有重大進展。】
【3. 陳浩爲隱瞞質押事實及資金用途，僞造了部分公司文件，並買通了鼎豐國際一名財務副總監協助遮掩。該副總監因近期賭博欠下高利貸，已被‘和聯勝’另一派系人馬控制，隨時可能反水作爲污點證人。】
【4. 鼎豐國際本次競購龍塘地塊的保證金中，有30%來源於陳浩質押所得款項。一旦質押風險暴露或CCB行動啓動，該筆保證金合法性將受質疑，可能導致鼎豐國際被取消競購資格，並面臨巨額罰金及刑事訴訟。】
【5. （附加信息）黑虎幫今日對你們的襲擊，並非單純仇殺。黑虎幫背後金主與‘和聯勝’火牛派系有業務競爭關系，襲擊目的之一是攪黃你們與原地主的談判，間接削弱鼎豐國際可能面對的競爭對手（即你們），確保鼎豐國際能以相對低價拿下地塊，從而穩定其股價和資產狀況，延緩陳浩質押風險的爆發。你們，是意外被卷入的棋子。】
信息流停止。
葉榮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冰冷的金屬牆壁映出他有些模糊的身影。房間裏的冷光似乎更刺眼了。
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消化着這些爆炸性的信息。
股權秘密質押……洗錢調查……僞造文件……內鬼……保證金來源不幹淨……甚至，他們今天遭遇的生死襲擊，根源竟然也繞到了這塊地和這些肮髒的交易上！
鼎豐國際，那個在談判桌上咄咄逼人、看起來資金雄厚、志在必得的對手，內部竟然是一個即將被點燃的火藥桶！而引信，就握在陳浩那個紈絝子弟手裏，握在更黑暗的社團和警方調查手裏。
這是一個致命的漏洞。如果利用得好，足以讓鼎豐國際在龍塘地塊的爭奪中徹底出局，甚至分崩離析。
怎麼利用？
把消息捅給媒體？匿名舉報給CCB？還是……直接找上陳鼎坤，以此爲籌碼進行威脅或交易？
無論哪種方式，都需要時機，需要操作，需要更詳細的情報和資源。
而這，正是“庇護所”和這個系統，接下來可能會提供的東西。
代價呢？
接受他們的“支持”，制定“奪取方案”。這意味着，他將正式踏上這條由系統規劃、充滿未知和冰冷的“商途”。他將利用這些黑暗的秘密作爲武器。他將不再僅僅是那個想和兄弟一起創業、雖然也用些手段但尚有底線的葉榮添。
許文彪渾身是血倒下的畫面，再次閃過腦海。
如果不是這些肮髒的交易和算計，文彪怎麼會……
一股冰冷的怒意，夾雜着對自身無力的憎惡，還有被命運（或者說系統）擺布的憋屈，在他胸腔裏翻騰。
但怒意很快被更冰冷的理智壓了下去。
憤怒沒用。憎惡沒用。
系統給的信息，是武器，也是鎖鏈。接受任務，拿起武器，同時也被鎖鏈捆綁。
可是，有別的路嗎？
爲了生存，爲了……或許還有機會彌補？
他的目光，落在因果賬簿上那刺眼的“60點”上。落在倒計時不斷減少的數字上。
良久。
葉榮添緩緩抬起頭，看向房間空無一物的金屬牆壁。他的眼神，一點點地發生了變化。之前的掙扎、痛苦、迷茫，如同被極寒的冰水沖刷過，沉澱下去，凝結成一種深不見底的幽暗和冷靜。
那是一種下了某種決斷後的眼神。
摒棄不必要的情緒，直面最殘酷的規則，利用一切能利用的，達成必須達成的目標。
爲了生存。
也爲了……有些債，或許需要用另一種方式去還。
他的眼神，徹底變冷。
就在這時，房間門無聲地滑開了。
不是之前那個神秘人。
門口站着另一個穿着白色制服的人，身形高挑，同樣戴着面罩，但透過面罩，能隱約看到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聲音透過面罩傳來，有些失真，是電子合成般的中性音調，聽不出男女。
“葉榮添先生。”
“你的基礎檢測和傷口處理流程已安排。請隨我來。”
“之後，‘引薦人’將會見你，並爲你初步講解‘庇護所’的規則，以及……你所能獲得的‘支持’。”
葉榮添看着這雙平靜的眼睛，緩緩站直了身體。背上的傷口傳來刺痛，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帶路。”
手機屏幕徹底暗下去，像一塊冰冷的黑色墓碑，倒映出葉榮添此刻毫無血色的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