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陛——下——不好啦——!!!”
御書房那兩扇厚重的雕花木門, “哐當”一聲被撞開。
御前太監小德子撲了進來,腳下官靴打滑,整個人像顆被踢飛的蹴鞠球,連滾帶爬地直沖龍案,最後“啪嘰”一聲,完美地用一個五體投地的姿勢刹停在距離龍案三步遠的地方。
嚇得窗邊金絲籠裏學舌的八哥都忘了說“皇上吉祥”,尖着嗓子學了句:“哎喲媽呀!”
龍案後,正批閱奏折的皇帝蕭臨天手腕猛地一抖。
筆尖飽滿的蕭砂紅墨,精準地滴落在剛剛批復的字上,瞬間將字暈染成一團。
蕭臨天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先掃過奏折上那團刺目的紅,然後才落到地上面前一攤還在微微顫抖的人。
他嘴角嫌棄地抽搐幾下:“朕,好、得、很。”
慢條斯理地擱下了筆,
“小德子,朕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一把年紀了,要穩重。遇事慌張,成何體統?多跟朕學學,天塌下來,也得先看看是哪塊雲彩先掉的。”
小德子此刻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臉憋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陛……陛下……不……不是天塌了……是是是……寶珠郡主她……她……”
“她怎麼了?”
皇帝端起旁邊的茶盞,淡定地吹了吹水面並不存在的浮沫,“又把哪個世子揍了?還是把太傅的胡子編成辮子了?”
“不……不是……” 小德子猛吸一口氣,終於把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吼了出來,“寶珠郡主在太後娘娘宮裏表演殺豬!!!”
“噗——!” 皇帝剛入口的溫茶,半點沒浪費,全貢獻給了面前的奏折。
他瞪大眼睛,泰山崩於前面色不改的帝王風範瞬間裂開,取而代之的是沒睡醒的呆滯。
“你……你說什麼?” 蕭臨天覺得自己耳朵可能出了點問題,“殺什麼?豬?在哪兒?太後宮裏?!”
“千真萬確啊陛下!”
小德子終於順過氣,語速快得像連珠炮,
“郡主不知從哪兒弄來一頭活豬!就在慈寧宮前殿!拿了侍衛的刀!太後娘娘正在賞花呢,郡主就說要給太後表演個新鮮的……然後……然後就……太後娘娘當時臉就綠了!現在氣得渾身直哆嗦,話都說不利索了,讓您趕緊去……去處理!”
“處理?!”
蕭臨天“騰”地一下從龍椅上彈起來,額頭上的青筋直冒,
“母後讓朕去處理什麼?處理那頭豬還是處理她那個十一歲的活寶孫女?!朕……朕……”
他原地轉了個圈,似乎想找件趁手的兵器,最後只狠狠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額角,感覺一股熱血直沖天靈蓋,穩重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愣着幹什麼?!”
皇帝指着門口,聲音都變了調,
“擺駕慈寧宮!快!去救駕!!!太後再哆嗦下去,鳳體都要抖散架了!”
他一邊急匆匆往外沖,一邊咬牙切齒地嘀咕:“林桃桃!你看朕這次不把你……把你……”
想了半天,愣是沒想出來能把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外甥女怎麼樣,最後只能憤憤一甩袖子,“把你跟那頭豬一起關進御膳房!”
蕭臨天趕到慈寧宮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差點以爲出現了幻覺。
林桃桃一身鵝黃繡蝶的郡主常服上濺滿了可疑的深色斑點,左手拎着把明顯比她胳膊還沉的侍衛佩刀,右手正按在一頭壯碩黑豬的脊背上。
黑豬四蹄被捆得結實,已然斷了氣,一雙豬眼瞪得滾圓,直勾勾望着太後的方向,堪稱死不瞑目。
而他的外甥女,當朝寶珠郡主,正用刀尖小心翼翼地……給豬刮毛。
“林桃桃?!”太後歪在鳳椅上,手指顫抖地指向她,頭上的九尾鳳釵流蘇晃成了風中殘柳,“你……你這成何體統!”
角落處,二公主府的小郡主周倩妲顯然也被這場面震住了,手裏還捏着未出鞘的表演用劍,一張小臉煞白,看看豬,又看看太後,不知所措。
大長公主蕭嫣然利落滑跪在地,動作流暢絲滑。
她一把抱住親娘的大腿,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我美麗善良、風華絕代、永遠十八的親娘哎!您消消氣,桃桃她……她就是被豬油蒙了心!不對,是被豬屎糊了腦子!回頭我肯定好好管教,罰她一個月不許吃豬肉!”
太後深吸一口氣,試圖維持皇家儀態,但眼神還是忍不住往死豬身上飄:“管教?你看看她!倩妲剛剛給哀家表演的劍舞,行雲流水,英姿颯爽,那才叫賀壽助興!她呢?她給哀家表演……表演……”
“殺豬舞!”
林桃桃抬起頭,小臉上滿是理直氣壯,“皇祖母,這多別出心裁啊!御花園裏看劍舞多沒意思,我這是把農耕畜牧與庖廚欣賞融爲一體!您看這豬,膘肥體壯,象征着國泰民安、五谷豐登!我解剖它,是在展示我朝物阜民豐,順便……順便讓御膳房晚上加菜!”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挺起了小胸脯。
“加菜?”太後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背過去,“哀家壽辰,你讓哀家吃這頭看着哀家斷氣的豬?!”
蕭臨天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指着那豬,手指頭也在抖:“這……這畜生哪裏來的?宮裏怎麼會有一頭活豬?!”
林桃桃眨巴着大眼睛,一臉“這還用問”的表情:“御膳房啊!我特意跟管事的說了,今天給皇祖母賀壽,要最新鮮的食材,讓他們留一頭最精神的!我蹲豬圈旁邊挑了半個時辰呢!”
她頓了頓,又有些委屈地補充:“本來想牽活的來,但它不肯跟我走,還拱我,我一生氣,就讓侍衛幫忙……呃,處理了一下。”
“處理了一下……”蕭臨天扶住額頭,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狂跳。
他仿佛已經看到明日御史台雪花般的奏折彈劾郡主行爲失儀。
“混賬東西!你還不知錯?!”
太後終於拍案而起,氣勢十足,
“立刻把這污穢之物給哀家弄出去!把這地方給哀家收拾幹淨!還有你——”
她指着林桃桃,“給哀家滾去佛堂,跪着反省!沒有哀家的命令,不準起來!”
蕭嫣然一聽,抱着太後的腿晃得更厲害了:“娘!親娘!佛堂地板多硬啊,桃桃細皮嫩肉的……要不罰她去御花園掃落葉?勞動改造,身心俱益!”
太後被她晃得頭暈,沒好氣地低頭:“鬆開!蕭嫣然,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什麼算盤!你肚子裏那點彎彎繞繞,你往哪個方向拉……咳,你心裏想啥,我能不知道?”
林桃桃一聽,耳朵立刻豎了起來,也顧不上自己滿手的豬油,撲過來就抱住了太後的另一條腿,仰着小臉,眼睛布林布林地閃爍着求知(八卦)的光芒:
“皇祖母皇祖母!我娘往哪裏拉……不是,我娘心裏想啥?您快跟我說說!是不是又偷偷藏了我爹的私房錢?還是又準備溜出宮去聽說書了?”
太後:“……”
她看着腿上這一左一右兩個掛件,沉默了足足三息。
太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清晰地、用盡全身力氣吐出一個字: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