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燭光在年輕的帝王眉眼間投下淡淡的陰影。
殿內一時寂靜，方才提及母妃的話頭，像一顆小石子落入深潭，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見的漣漪，便沉了下去。
蕭執看着她微微發紅的眼圈，那點不自在感又浮了上來。
他生來不善安慰人，更不曾費心去揣度女兒家的細膩心思。於是，他生硬地轉開了話題，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
“識字嗎？”
京禾還沉浸在方才的低落裏，聞言輕輕點頭，聲音還有些甕：“只跟着母妃讀過幾本書，勉強認得一些字。”
“都讀過什麼？”他隨手拿起方才那卷《韓非子》，指節無意識地敲着書脊。
“母妃在世時，也粗略講過《論語》、《詩經》……後來，就沒人教了。”她的聲音越說越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
蕭執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他將手中的書卷遞過去，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認字就好。過來，給朕念一段。”
京禾訝異地抬眼，有些不解其意。
蕭執迎上她迷茫的目光，淡淡道：“朕考考你，看你能認得多少。”
京禾只好接過那本沉甸甸的典籍。
她開蒙早，天資也算聰慧，書上的大多數字確是認得的。
她依言開始念，聲音起初還帶着怯，一字一句，清晰緩慢。
遇到不認識的字，她便停下來，指着那個字虛心求教：“陛下，這個字念什麼？”
起初，蕭執尚能耐心解答。
可這小姑娘的問題卻一個接一個，不單問讀音，還要問句讀，甚至追問起字句深處的含義。
“陛下，此處爲何用勢字，而不用權字？”
“陛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臣妾不太明白。”
“陛下……”
她問得認真，一雙澄澈的眼裏滿是求知的專注，全然沒留意到身旁人的氣息已漸漸有些不穩。
蕭執本是心血來潮，想瞧瞧她究竟有多少斤兩，豈料竟是給自己尋了個天大的麻煩。
他素來最厭繁瑣，批閱奏章時若遇冗長贅述，往往朱筆一揮只批已知二字，何時有過這般耐心爲人逐字解惑的時候？
就在京禾指着下一處疑難，剛說出“陛下，這裏爲何……”時，蕭執終於按捺不住，抬手輕輕按了按眉心，打斷了她：
“好了，別問了。”
他的語氣裏帶着一絲無可奈何的倦意，倒並非真的動怒，只是覺得這公主認真得有些……惹人頭疼。
他看着她因被打斷而有些無措的模樣，那雙剛剛還閃着求知光芒的眼睛裏又漫上了些許怯意，像受了驚的小動物。
蕭執在心中低嘆一聲，終是放緩了語氣，帶着幾分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遷就：“今日就到這裏。念了這許久，也該乏了。”
話畢，京禾還未及反應，便覺身子一輕，竟被他打橫抱起。
清冽的菖蒲香氣幽幽縈繞，是他身上獨有的味道，此刻離得這樣近，愈發分明。
京禾心頭一慌，萬千思緒涌上。
今夜，便要侍寢了麼？
那本韓非子悄無聲息地滑落在地毯上，也無人顧及。
蕭執抱着她走向龍榻，動作穩當，將她輕輕放在裏側。
錦被柔軟，京禾卻僵着身子，來時雖有人教導過規矩，可事到臨頭，她仍是手足無措，只睜着一雙溼漉漉的眼睛，看着帝王揮手放下層層帳幔。
光影頓時朦朧，他的身影籠罩下來。京禾下意識地攥緊了被角，連呼吸都屏住了。
“你……”蕭執看着她這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喉結微動，終是俯下身，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細膩的頸側。
京禾嚇得立刻緊閉雙眼，長睫顫得厲害，聲如蚊蚋：“陛下……”
“知道自己是來做嬪妃的麼？”他的聲音在咫尺響起，低沉中含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喑啞。
京禾睜開眼，忙不迭地點頭。
“那……”他頓了頓，目光掠過她緋紅的臉頰，“還要朕來伺候你？”
這話如同驚雷，京禾臉上一燙，仿佛被點撥了一般，慌忙撐坐起來。
“臣妾、臣妾伺候陛下。”她聲音發緊，伸手便去解他衣袍的盤扣。
許是太過緊張，那纖細的手指竟異常靈巧，幾下便解開了外袍的衣帶，又急切地去碰他腰間的玉帶鉤。
蕭執垂眸，看着那雙小手在自己身前慌亂動作，指尖偶爾擦過中衣，帶起一陣微妙的觸感。
他喉間不自覺地一緊。
這公主……動作是不是太快了些？
不過轉瞬，他已只剩一層單薄的絲綢寢衣。
就在京禾的手無措地停在他腰間，不知該進該退時，蕭執卻忽然按住了她微涼的手背。
“好了。”他的聲音比方才更沉了幾分，帶着些許克制，“你躺好，蓋好被子。”
帳幔之內，光線愈發朦朧，只剩下彼此清淺的呼吸聲交織。
蕭執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裏過快的心跳，這讓他有些許煩躁。
今日才第一回見到這趙京禾，他自認並非急色之人，後宮空置多年也從未覺得有何不妥。
可方才，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將人直接抱上了榻？
他一時也理不清這莫名的沖動從何而來。
事已至此，若此刻起身離開，明日後宮前朝會如何編排？這心思敏感的小公主，會不會以爲自己是厭棄了她，從而更加惶恐難安？
種種思量掠過心頭，他終是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側過身，手臂越過兩人之間那微妙的距離，帶着試探，輕輕攬住了那段纖細的腰肢。
入手是意料之外的柔軟，隔着薄薄的寢衣，能清晰感受到其下的溫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陛下……”懷中傳來一聲輕喚，嗓音細細軟軟，帶着點怯，又有點說不清的甜，像羽毛搔過心尖。
蕭執心神微蕩，手下稍稍收緊，將人往自己懷裏帶了帶，下頜無意間輕蹭過她散着淡香的發頂。
他閉上眼，強自壓下某些翻涌的念頭，聲音低沉，帶着不容置疑的安撫，也像是在告誡自己：
“睡吧。”
長夜漫漫，帳內溫情初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