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的書房門關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咔噠”聲,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蘇晚徹底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
客廳裏又恢復了令人窒息的安靜,只剩下蘇晚一個人,站在原地,仿佛還能感受到肩膀上殘留的、被他觸碰過的冰冷觸感,以及他話語裏毫不掩飾的羞辱。
“窮酸樣子…丟我的臉…”
這幾個字像針一樣,反復扎着她的心。她低頭看着自己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簡單的T恤,這是她能力範圍內最好、最幹淨的衣服了。可在凌曜眼裏,卻如此不堪。
一股酸澀涌上鼻尖,但她強行忍住了。不能哭,蘇晚。她對自己說,這只是交易,你不能指望一個花錢買你來的人尊重你。一年,拿到錢,治好爸爸,你就自由了。
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轉身默默地走上樓,回到那個屬於她的、冰冷華麗的客房。
關上門,世界似乎才稍微安全了一點。
晚餐是吳嬸送上來的。依舊是精致卻冷淡的餐食。她味同嚼蠟地吃完,然後開始整理自己少得可憐的東西。衣帽間空蕩得能聽見回聲,她把自己的幾件衣服掛進去,如同幾片孤零零的葉子飄進巨大的空谷。
做完這一切,時間依舊早得令人發指。沒有電視的聲音,沒有家人的交談,這座龐大的房子裏只有死寂。她不敢隨意走動,生怕又觸犯某條未知的規則。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了書桌角落的畫具上。
只有拿起畫筆的時候,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是蘇晚,而不是某個人的影子、某個人的道具。
她鋪開畫紙,卻沒有調色。只是拿出鉛筆,憑着記憶和感覺,在紙上輕輕勾勒。線條起初有些雜亂,慢慢地,一個模糊的輪廓顯現出來——是窗外那片被修剪得過於整齊的草坪,和遠處沉默的山巒。但畫着畫着,線條卻不自覺地變得冷硬,帶上了某種壓抑的棱角,仿佛在無聲地訴說着她此刻的心境。
不知過了多久,樓下傳來了動靜。是凌曜從書房出來了。
她的手下意識地一頓,鉛筆在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痕跡。她屏息聽着。
腳步聲上了樓梯,沉穩而規律。經過她的房門時,沒有絲毫停留,徑直走向走廊西側的主臥。
然後,是主臥門開關的聲音。
他進去了。
蘇晚莫名地鬆了一口氣,但緊接着,一種更深的孤寂感包裹了她。他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卻像生活在兩個平行的時空,中間隔着無法逾越的鴻溝。
夜色漸深。
別墅的隔音極好,主臥那邊沒有任何聲響傳來。蘇晚洗漱完畢,躺在柔軟卻陌生的大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輪廓。
這裏太安靜了,安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不同於她那個臨街的小公寓,夜晚總能聽到模糊的車流聲、鄰居的電視聲,雖然嘈雜,卻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
而這裏,只有冰冷的、奢侈品堆砌出來的空洞。
她想起病床上的父親,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手術費已經交了嗎?她想打個電話問問,卻發現手機在這裏信號格微弱得幾乎看不見。是了,這種深宅大院,估計信號屏蔽也做得極好,或者說,根本不需要她與外界有過多聯系。
一種與世隔絕的恐慌感慢慢爬上心頭。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數着羊,試圖入睡。但白天發生的一切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裏旋轉:凌曜冰冷的眼神、嘲諷的嘴角、強硬的擁抱、刻薄的話語……
還有,那個她需要去“像”的人。
她究竟像誰?凌曜那樣的人,愛着的會是什麼樣的女人?又爲什麼會分開?而他,又爲何如此恨着這張相似的臉?
無數的疑問糾纏着她,直到後半夜,她才在極度疲憊和混亂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眠很淺,以至於當走廊上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時,她幾乎立刻就驚醒了。
心髒猛地一跳。
是誰?凌曜嗎?他過來幹什麼?
她緊張地攥緊了被子,屏住呼吸,全身戒備地聽着門外的動靜。
腳步聲在她的房門外停頓了一下。
那一刻,蘇晚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停止了。黑暗中,她瞪大了眼睛盯着門板,仿佛它能隨時被推開。
然而,腳步聲只是停頓了那麼幾秒,隨即又響起了,似乎是朝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
他下樓了?
深更半夜,他去幹嘛?
蘇晚按捺不住好奇心,又或許是某種莫名的驅使,她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赤着腳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將房門拉開一條極細的縫隙。
走廊裏只亮着幾盞昏暗的夜燈。
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穿着深色的睡袍,正緩緩走下樓梯。那背影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與她白天看到的那個冷酷強大的凌曜截然不同。
她沒有跟上去,只是透過門縫,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
樓下沒有開燈,只有月光透過落地窗灑進去的微弱光芒。
他去了哪裏?書房?還是…喝酒?
蘇晚在門口站了很久,樓下再也沒有傳來任何聲響。他好像只是下去,然後沉默地待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裏。
最終,她輕輕關上門,背靠着冰涼的門板,心裏充滿了復雜的情緒。這個男人,似乎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只是一塊冰冷的石頭。
但他的內心世界,與她無關。
她重新躺回床上,這一次,久久無法入睡。這座豪宅的第一夜,充滿了冰冷的規則、無聲的對抗,和一個來自深夜的、謎一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