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4
原本明天就是我結婚的日子，婚前的最後一天晚上，顧涵之的朋友們卻鬧着搞了個單身派對。
“阿梨，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兄弟，約好婚前都要舉辦個派對，慶祝最後的單身時光。”
見我眼神不悅，顧涵之又小心翼翼地開口：“不過，如果你不想我去，我也可以不去的......”
我不動聲色地抽離顧涵之握住的手：“沒關系的，我不會限制你這些事情的，不過記得早點回來。”
顧涵之眉開眼笑地點頭答應。
可直到凌晨一點鍾，我都沒等到顧涵之回來。
雖然明天的婚禮我不會出席，可顧涵之絕對不能在這種時候掉鏈子。
想了想，我還是決定親自去找顧涵之。
A市的深秋已經有了冬天的味道，夜晚的秋風寒冷刺骨。
我帶着滿身冷意來到了包廂外，卻在聽見裏面響起的聲音時手下動作一頓。
“我說涵之，想不到你居然真的娶了蘇梨那個孤女？她從小就沒爹沒媽的，怕是黏上你以後都甩不掉了。”
“是啊，兄弟幾個知道，你能走到今天，她有很大的功勞，可你也不能搭上你一生的幸福啊！你對淼淼的心意大家這麼多年都明白。”
透過縫隙，我看見說話的幾個，正是顧涵之平日裏不願給我幾分好臉色的那幾個兄弟。
而聽到這些話的顧涵之只是沉默不語，一個勁地喝酒，卻沒有半分要替我說話的意思。
他們之中簇擁着的，是凌淼淼。
我扯出一抹冷笑，還真都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
在衆人一片詫異的目光下，我毫不掩飾地推開了包廂的門。
剛剛說得最凶的那個男人尷尬地跳了起來，看着我支支吾吾了好半天。
還是有人看不下去，一把將他拉到身後，訕笑着問我：“嫂子？你什麼時候來啦？是不是我們哥幾個今天把涵之留在這裏太晚惹得你擔心了？”
我不願再與這些人虛與委蛇，視線與顧涵之隔空碰撞。
他的眼底，是心虛，是後悔。
我卻臉上毫不在意，似乎對他們剛剛交談的內容一無所知。
甚至還能笑着和剛剛替顧涵之不平的幾個男人，以及凌淼淼笑着打招呼。
顧涵之被我這番不同尋常的舉動嚇了一跳，在回去的路上一個勁地和我解釋今晚的派對。
可我壓根一個字沒聽進去。
顧涵之，所以我的八年到底算什麼？
5
結婚這天的早上，我很早就被喊起來收拾打扮。
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明豔動人，可眉眼間總有一抹淡淡的憂愁。
我無父無母，更沒有所謂的娘家，因此接親的車隊只是從別墅帶着我繞一圈回來就好。
我坐在車上，心裏想的卻是，等顧涵之看到我留下來的東西，以及空蕩蕩的房間時，會是如何反應。
我正想得出神，車子卻猛地猝不及防地停了下來。
前面的車也全部停了下來，我好奇地伸頭出去看是什麼情況。
直到我看到，車隊最前面的顧涵之着急忙慌地從車上跳了下去，着急地攔下一輛出租車不知去往何地。
“新郎怎麼跑了？這是什麼情況？”
“不知道啊，他就在車上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地下車跑了......我聽着電話那頭好像是個女人。”
“所以這是......逃婚了？”
衆人輕聲討論的聲音卻無比清晰地一字一句傳入我的耳朵裏。
他們看向我的眼神裏有憐憫同情，也有幸災樂禍看好戲。
可我卻並不在乎，因爲此時我的大腦開始劇烈疼痛，隨即，我感覺自己的意識在逐漸渙散。
看着自己漸漸透明的身軀，我知道，我馬上就要離開了。
不過當我看到映入眼簾的滿片殷紅時，我才意識到，我的離開，意味着身體在書中世界的死亡。
在一片喧鬧叫喊聲中，我聽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喊聲。
“阿梨！”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看向聲音的來源，顧涵之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害怕。
6
我的靈魂卻並沒有馬上從這個世界脫離，我飄在半空中，冷漠地注視着下邊亂做一鍋粥的人群。
我看見家裏的保姆張阿姨穿過人群，努力夠上了顧涵之即將離開的車子。
張阿姨神色心疼而又焦急：“顧先生，蘇小姐她出事了......”
顧涵之皺緊了眉毛，下頜線緊繃：“我剛才還看見她還好好的，這麼一下的工夫就出事了？”
張阿姨見顧涵之不信也急了，用幾近懇求的語氣祈求道：“蘇小姐她剛剛忽然暈過去了，有人說她是腦出血......”
“噗嗤——”
還未等到張阿姨說完，卻聽見一陣女人的嗤笑聲。
顧涵之竟然還在和凌淼淼打着語音電話。
我聽見電話那頭凌淼淼故作嬌嗔的聲音：“涵之哥哥，嫂子怎麼能亂開這些玩笑啊？”
“我知道，嫂子肯定是因爲你來找我不高興了，所以故意鬧別扭呢！”
聞言，顧涵之的臉上也帶着幾分嫌棄。
“張媽，蘇梨吃醋亂胡鬧就算了，你也是老人了，怎麼能跟着她一塊瞎胡鬧？”
“今天這麼個大喜的日子，張口閉口出事出事的，是誠心想讓我不好過嗎？”
面前的顧涵之讓我覺得陌生。
“涵之哥哥，你什麼時候能來呀？我的胃好痛......”
聽到電話那頭的催促，顧涵之無奈地笑着答應盡快趕到。
隨即看向張阿姨的眼裏滿是冰冷：“今天的事我可以當作不知情，以後如果再敢和蘇梨一起胡鬧，結果你知道的......”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讓司機發動車子離開。
“她真的——”
張阿姨還想再說些什麼，可遠去的車子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我被趕來的救護車接走，可那些大膽上前探查我鼻吸的人都同情地搖頭。
衆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般地步。
“小梨這孩子......陪着顧涵之從被拋棄欺負的私生子一步步走到現在的地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最後卻換來這樣的羞辱！”
人群裏，我聽到了劉老師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聲音。
她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怎麼也沒想到顧涵之居然會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行爲。
“是啊！要是沒有蘇梨，他顧涵之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呢！”
人群裏越來越多人附和，那些本想替顧涵之開口說話的幾個“兄弟”此時也嚇得不敢再說些什麼。
“患者搶救無效，請患者家屬籤字。”
劉老師快步上前，準備籤上自己的名字。
“小梨是個孤兒，沒有親人，我和她師生一場，就讓我來籤吧。”
有人小聲問：“不用等顧總嗎？”
緊接着回答他的便是毫不留情的嗤笑聲，
“顧涵之？等他做什麼？等他回來再氣一氣蘇梨？”
“更何況，人家現在忙着呢！哪有時間回來！”
事實確實如此，直到我的身體被推入火化，顧涵之都沒有出現。
我跟着張阿姨回到了別墅裏。
特地爲了婚禮布置成一片喜氣洋洋的紅色的房子此時顯得格外扎眼，張阿姨看着心裏頗有怨氣，隨即一把撕扯起這些紅色的喜字。
當顧涵之回來，看到的就是原本被布置得喜氣洋洋的別墅此時散落一地的紅色。
他皺了皺眉，覺得我是在吃醋鬧脾氣。
“蘇梨，你到底在鬧些什麼？今天淼淼身體不舒服，她無依無靠的，我就送她去醫院看看，你有必要鬧成現在這樣麼？”
可我已經死了，回應他的，只有永久的沉默。
直到看到被卸下的結婚照，以及桌前我的黑白照，他徹底怒了，聲音都緊跟着上揚幾個調。
“今天是我和你結婚的日子，你就算心裏再怎麼不滿再怎麼生氣，也不能鬧成這樣！”
張阿姨眼睛紅腫地走了出來，看向顧涵之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嫌惡。
顧涵之見張阿姨這副模樣愣了一瞬，心裏快速閃過幾個不好的念頭，停在半空中的手不自覺顫抖起來。
“小梨她......你沒收到她的火化通知嗎？”
7
顧涵之像是瞬間被人抽幹全身的力氣，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他顫抖着手去摸袋裏的手機，哆哆嗦嗦地察看未讀短信，居然真的看到了我的火化通知。
“不......不可能，明明早上還是好好的！你們是騙我的對不對！你快說啊！是蘇梨和你們一起騙我的對不對......”
他瘋了般摔倒桌上的東西，連帶着我的黑白照也被掀翻在地。
張阿姨痛心地撿起我的照片護在懷裏，對着顧涵之痛罵道，
“你以爲蘇小姐什麼都不知道嗎？你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你們所發生的一切，她都知道！”
“是你害死了她！”
顧涵之聞言，整個人哆嗦得更厲害了，整個臉都失去了血色。
“阿梨......她......她的骨灰呢？”
張阿姨痛心疾首地看着地上癱軟着的男人，長嘆一口氣後，還是轉身從屋內取出來一個小罐子。
裏面是我的骨灰。
顧涵之猛地一把將它抱在懷裏，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外壁上。
他不停地呢喃着：“阿梨，你沒死對不對？你說你要永遠陪在我身邊的......”
“你不是說我就是你在這個世界的全部嗎？你怎麼能留下我一個人呢......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求你回來好不好......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看着顧涵之的模樣，我心裏竟沒有一絲痛快和難過。
我曾經在他身上所傾注的心血和時間，早已經在凌淼淼出現的那一刻灰飛煙散。
對一個東西最好的祛魅方式便是擁有，當我的這本小說完結時，幾乎是所有讀者包括我自己，都深深地憐憫和愛上了身爲配角的顧涵之。
可當我真真正正地來到書中世界，真真切切地和顧涵之相愛糾纏後，我才願意心甘情願地放棄。
顧涵之抱着我的骨灰守了一晚上，從我與他的相識相遇到如今，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就能走入婚姻。
顧涵之在一夜之間，頭發花白了一大片，整個人顯得滄桑而悲慟。
他找到了我留給他的盒子，裏面安靜地躺着一封信和一枚戒指。
他哆嗦着拿起那枚戒指，滿眼不可置信。
那是我與他剛剛確定關系時，一起親手做的戒指。
當時他剛剛準備創業，我和他過得都很拮據。
他將那枚戒指親手做的戒指遞到我面前時，眼裏小心翼翼。
“蘇梨，雖然我現在不能給你最貴的，但我能給你所有的真心。你相信我，以後一定會給你一切你想要的。”
“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蘇梨。”
後來顧涵之送過我很多禮物，但那枚戒指一直是我最珍愛的那個。
它的背後是少年真誠熾熱的心意。
可現在，我連它都還給顧涵之了。
顧涵之的眼神徹底崩潰了，他一下又一下的巴掌扇在自己臉上，又哭又笑地求我原諒。
我忽然感覺渾身一陣輕鬆，面前的顧涵之仿佛瞬間離我越來越遠。
再次睜開眼時，我對上的是一雙含笑的眼睛。
“蘇梨女士，遊戲結束，祝你以後天天開心。”
8
我又回到了曾經那個酷愛寫書的蘇梨，我的小說依舊很火，只是我特意不願再提及關於顧涵之的話題。
有人說，我是在那場遊戲裏動了真心，被傷得太徹底。
也有人說，我忘不了顧涵之，無法接受一個他不在的世界。
我統統不作回應，與顧涵之的那場相遇，我只願把它當作一場夢。
既然夢醒了，就無需再沉溺回味。
直到有一天，系統負責人找到了我。
“蘇梨女士，您上次參與的世界發生了崩塌......這邊可能需要您配合修復。”
我一愣，想了很久才想起來，是顧涵之。
我便再次進入了書中世界。
負責人告訴我，世界瀕臨崩潰的原因是，書中女主一直處於瀕死狀態。
我心下一驚，瞬間猜到這是顧涵之的手段。
可爲什麼，他最愛的是凌淼淼，不是麼？
當我再次出現在久違的別墅前時，我看到了一個眼神狠辣又絕望的男人。
是顧涵之。
在看到我的瞬間，他眼底迸發出滿是希冀的光芒。
“蘇梨！我就知道你沒死......”
他想靠近我，顫抖着手向我伸來，想像以前一樣撫上我的臉。
卻被我側身躲開，他眼底一陣受傷。
卻仍強撐着一抹笑，討好地看向我，
“阿梨......自從你走之後，我每天都盼着你回來，一定是神佛聽到了我的祈禱，讓你再次回到了我身邊......”
“別裝了，你別折磨凌淼淼了。”
我毫不留情地點破他的謊言。
顧涵之的臉色僵硬了一瞬，卻仍低聲下氣地懇求着。
“阿梨，我真的知道錯了，我都是被那個女人一時蒙蔽了而已......”
在提到凌淼淼時，他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恨意和憎惡。
“她故意在婚禮那天裝病，故意破壞我們的婚禮，她該死！可是讓她死太便宜她了，我要每天折磨她，讓她爲她的作爲付出代價！”
我嘆了口氣：“你如果不去，她是會拿着刀逼你去嗎？”
顧涵之瞬間啞口無言，落寞無助地盯着我。
當初將凌淼淼帶回別墅的人是他，和凌淼淼一起欺騙我的人也是他。
又何必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呢？
我不願再同他廢話，帶着警察很快找到了被囚禁在別墅地下室的凌淼淼。
此時的她哪有一絲昔日的影子？
滿身都是傷痕，甚至曾經漂亮的臉蛋上都被刻下了深可見骨的刀疤。
在看到我時，她的眼神由呆滯到震驚，最後滿眼恨意。
她的喉嚨被顧涵之折磨得說不出話，只能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恨不得要將我生吞活剝。
我心裏默默搖了搖頭，我筆下的女主，爲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顧涵之最終被這個世界的警察帶走，臨走前他滿是眷戀地深深看着我。
“阿梨，我愛你。”
我嗤笑一聲。
在顧涵之離開後，我在口袋裏摸索到了一個小盒子。
是曾經顧涵之的埋下的時空膠囊。
打開後，裏面靜靜躺着一枚戒指和一張紙條。
“蘇梨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嗎？她說她會永遠陪着我。”
我將戒指扔在了海裏，將紙條燃燒在火焰中。
世界修復完畢，我也該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