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望是個有耐心的工匠。
他把我當成一塊璞玉,用最嚴苛的方式雕琢。
第一堂課,是學走路。
他在書房地上鋪了一張巨大的宣紙,上面用墨線畫出繁復的路線。
“皇後儀態萬方,步步生蓮。她每一步的距離,都是三寸。”
一個教養嬤嬤拿着戒尺站在旁邊,面無表情。
我赤着腳,踩在冰涼的宣紙上。
腳小,步子邁不大,但要精準控制在三寸,很難。
第一步,踩偏了。
戒尺狠狠抽在我的小腿上,立刻起了一道紅痕。
“重來。”嬤嬤的聲音沒有起伏。
我咬着牙,退回起點。
第二步,又偏了。
戒尺再次落下,同一位置,傷口見了血。
陳望就坐在不遠處的太師椅上,手裏捧着那幅皇後的畫像,看得入神。他仿佛聽不見戒尺破空的聲音,也看不見我腿上的血。
汗水順着我的額頭流下來,滴在宣紙上,暈開一小團墨。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摔了多少次,挨了多少下。
小腿已經麻木,全是血痕。
直到深夜,我終於能勉強控制着步距,走完那段路線。
嬤嬤收起戒尺:“今天到此爲止。”
我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陳望放下畫卷,走到我面前。
他低頭看着我狼狽的樣子,眼神裏沒有憐憫,只有審視。
“記住這種感覺。”他說,“痛,會讓你記得更清楚。”
他頓了頓,補充道:“她的儀態,是在宮中無數規矩的磋磨下練成的。你吃的這點苦,不及她的萬分之一。”
我的晚飯,是一碗清水,兩片冷饅頭。
第二天,是學寫字。
書案上鋪着上百張臨摹的字帖,每一個字,都出自皇後之手。
陳望的字,和皇後的字,幾乎一模一樣。
他親自教我。
他站在我身後,手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很暖,但那溫度讓我感到惡心。
“她的字,風骨藏於秀美之內。你看這一捺,看似輕巧,實則力道千鈞。”
他引導着我的手,在紙上寫下一個“安”字。
我的手腕只要稍微一抖,他的手指就會用力收緊,像鐵鉗一樣。
“不用你自己的力,感受她的力。”他貼在我耳邊說,氣息冰冷。
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和我娘被拖走那天,他身上散發出的味道一樣。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我忍住了。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八年。
走路、寫字、彈琴、畫畫、下棋,甚至一個眼神,一個微笑的弧度,都必須和皇後一模一樣。
陳望的書房裏,掛滿了皇後的畫像。有她少女時的,有她剛入宮時的,有她成爲皇後後的。
那些畫,都是他親手畫的。
他常常對着那些畫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會指着畫對我說:“你看,她這時候的笑,是發自內心的。後來,她就不這麼笑了。”
或者說:“她蹙眉的時候,左邊的眉梢會比右邊高上半寸。你再試試。”
我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一遍遍模仿。
做得好,沒有獎勵。
做得不好,懲罰立刻就到。
有時是挨餓,有時是戒尺,有時,他會帶我去見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