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我主要是鬱結於心,加上體質虛,需要靜養,開了些藥就同意出院了。
回去的路上,陸南淮開車,王秀蘭坐在副駕,我獨自坐在後座。
車裏放着輕音樂,陸南淮偶爾和王秀蘭聊幾句公司的事,王秀蘭話裏話外都是對兒子的驕傲。
他們像是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和諧的小圈子,而我,是那個多餘的存在。
上輩子,這種場景無數次上演,我總是默默聽着,偶爾附和,心裏還覺得婆婆雖然嘴壞,但也是心疼兒子。
現在想想,真是恨不得回到過去,掐死那個懦弱愚蠢的自己。
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我靠在椅背上,看似閉目養神,腦子裏卻在飛速盤算。
現在是結婚第六年。
陸南淮的公司剛度過最艱難的初創期,開始走上坡路,但離後來的規模還差得遠。
寧嬌嬌……
應該已經在他身邊了,或許剛勾搭上不久,或許已經暗度陳倉。
至於那個孩子,現在應該還沒有。
王秀蘭的癱瘓,是在大概五年後。
也就是說,我還有時間。
上輩子,我全身心撲在這個“家”上,辭了工作,照顧他媽,打理一切,讓他無後顧之憂地去拼搏。
結果呢?
換來一句“免費的保姆”,“倒貼的賠錢貨”。
這輩子,這些“福氣”,誰愛要誰要吧。
車子駛入那個我熟悉又厭惡的小區。
房子是結婚時買的,貸款還沒還清,寫的是我和陸南淮兩個人的名字。
上輩子,我死之後,不知道這房子最後歸了誰。
多半是落在了寧嬌嬌和她兒子手裏。
開門,進屋。
熟悉的陳設,每一件家具,每一個角落,似乎都殘留着我上輩子忙碌的身影,還有那種揮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累死了,快給我倒杯水。”
王秀蘭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習慣性地指揮。
陸南淮脫了外套,也揉了揉眉心,看向我。
“清影,晚上隨便吃點吧,你也累了。”
隨便吃點?
上輩子,再累我也會強打精神,做三菜一湯,葷素搭配,因爲他工作辛苦,因爲他媽口味挑。
我徑直往臥室走,頭也沒回。
“我頭疼,進去躺會兒。你們自己點外賣吧,或者媽你去做點,廚房有菜。”
身後瞬間安靜了。
我能想象王秀蘭瞪大的眼睛和陸南淮錯愕的表情。
幾秒鍾後,王秀蘭尖利的聲音炸開。
“你說什麼?溫清影!你讓我做飯?我這麼大年紀了,你是想累死我?南淮你看她!出個院還出出脾氣來了!”
陸南淮的聲音帶着不快。
“清影,你怎麼跟媽說話呢?不舒服就去休息,別說氣話。”
氣話?
不,這是開始。
我沒理會身後的吵嚷,走進臥室,關上了門。
門板隔絕了王秀蘭不滿的嘟囔和陸南淮低聲的安撫。
世界清靜了。
我走到穿衣鏡前,看着裏面的女人。
臉色蒼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長發有些枯黃,隨意地扎在腦後。
身上穿着洗得發白的居家服,整個人透着一股常年操勞、缺乏生機活力的萎靡。
這就是上輩子直到死,都困在陸家方寸之地,被榨幹了所有價值的溫清影。
我抬起手,摸了摸冰涼的臉頰,嘴角慢慢扯開一個極其細微、冰冷的弧度。
還好,還來得及。
我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安靜地躺在床上,仔細回憶。
銀行卡,在我們共同的抽屜裏,但密碼是陸南淮的生日,裏面錢不多,主要是家用,我的工資卡早就上交,用於“家庭共同開支”。
我的身份證、畢業證、一些重要的證書,都收在書房那個屬於我的小抽屜裏。
至於衣服首飾……
我沒什麼值錢的首飾,衣服也都是過時的便宜貨。
當務之急,是錢,和離開後的安身之處。
上輩子我父母早逝,幾乎沒什麼親戚走動。
有兩個大學時關系還不錯的朋友,但婚後因爲陸南淮若有似無的疏離和我全身心撲在家庭上,也漸漸斷了聯系。現在貿然聯系,並不妥當。
我得先弄到一筆錢,足夠我暫時離開,穩住腳跟的錢。
我睜開眼,目光落在臥室梳妝台的抽屜上。
那裏,有我母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一只成色不算頂好、但水頭還不錯的翡翠鐲子。
上輩子,王秀蘭中風前,有一次暗示過喜歡這鐲子,我沒舍得給。
後來家裏似乎需要用錢周轉,陸南淮委婉地提過,我咬死了沒答應。
再後來……
鐲子好像就不見了,我問過,陸南淮說可能是我自己收拾東西弄丟了,王秀蘭則罵我疑神疑鬼。
那時我雖然懷疑,但沒深究。
現在想來,恐怕早就被他們母子拿去變現,或者討寧嬌嬌歡心了吧?
我輕輕下床,反鎖了臥室門,打開那個抽屜。
底層,一個絨布盒子安靜地躺着。
打開,碧綠的鐲子沁着溫潤的光。
我合上盒子,緊緊攥在手裏。
冰涼的觸感透過絨布傳來,卻奇異地給了我一絲力量。
媽,對不起。
女兒不孝,要先用了您留給我的東西。
但只有這樣,我才能掙脫出去。
我把鐲子小心地放進隨身包包的最裏層。
接下來的幾天,我異常“安分”。
依舊沉默寡言,但不再像以前那樣主動包攬所有家務。
王秀蘭指使我,我就推說身體還沒好利索,頭暈。
她罵罵咧咧,我就當沒聽見。
陸南淮起初有些詫異,旁敲側擊問我是不是還在爲醫院的事生氣,我垂着眼,只說“沒有,就是累”。
他開始還試着哄兩句,見我不冷不熱,大概是覺得我又在使小性子,過幾天自己就會好,加上公司事忙,也就懶得再多花心思。
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身上偶爾會帶着一絲陌生的、甜膩的香水味。
和上輩子一樣。
我冷眼看着,心裏那點最後殘存的、可笑的情愫,也被這熟悉的香水味碾得粉碎。
一周後,我找了個借口,說約了以前的同事逛街,早早出了門。
我沒去找什麼同事,而是直接去了一家信譽不錯的典當行。
那只鐲子,我最終當了八萬塊。
錢不多,但足夠我在城中村租個小單間,支撐一段時間,並重新置辦些必需品了。
拿着那張薄薄的銀行卡,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我深吸了一口渾濁卻自由的空氣。
然後,我去了律師事務所。
我沒找那些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大所,而是挑了一家看起來普通、但評價實在的。
諮詢,委托,起草離婚協議。
我的要求很簡單:離婚。
目前這套還在還貸的房子,我可以放棄產權,但要求陸南淮一次性支付我相當於房產現值三分之一的補償款。
其他財產,鑑於我目前無法掌握具體情況,要求依法分割。
我沒有提陸南淮可能出軌的事,一是沒證據,二是打草驚蛇。
我現在只想盡快、幹脆地離開。
律師效率很高,協議很快擬好。
我籤上了自己的名字,溫清影。
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