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近,山頂的風更冷了。
陳辭難搓着手,眼巴巴瞅着天:“莫老,七星連珠……是不是就是七顆星星排成一條線?”
莫老盤坐在石頭上調息,眼皮都不抬:“是。”
“那得等多久?”
“該來時自然會來。”
陳辭難碰了個軟釘子,轉頭看向輕眉:“你緊張不?”
輕眉抱着琴譜,手指輕輕摩挲着上面的音符,點了點頭,又搖搖頭:“有點……但更多的是……想趕緊把這破事兒了結了。”
“我也是,”陳辭難深有同感,“等這事兒完了,我請你吃一個月的醬肘子,管夠!”
輕眉被他逗笑了:“陳公子,你好像什麼事都能想到吃。”
“那是,”陳辭難理直氣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再說了,吃可是頭等大事……”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啊——!”
是陳四海的聲音!
陳辭難臉色大變,騰地站起來:“爹!”
剛要沖出去,卻被莫老一把按住:“別動!”
“可我爹……”
“你爹沒事,”莫老睜開眼,慢悠悠地說,“聽這中氣十足的慘叫,八成是裝的。”
陳辭難一愣。
果然,慘叫聲過後,傳來陳四海的罵聲:“哪個缺德玩意兒在這兒挖的坑?!絆死老子了!”
然後是“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被踹飛了。
接着是陳四海得意洋洋的聲音:“小兔崽子,敢埋伏你陳爺爺?也不打聽打聽,二十年前金陵城誰最會挖坑!”
陳辭難:“……”
他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擔心,有點多餘。
約莫半柱香後,陳四海回來了。
衣服破了幾個口子,臉上沾了點灰,但精神頭十足,手裏還拎着個人——一個穿着白鶴紋袍的年輕人,已經被揍得鼻青臉腫,暈過去了。
“爹,您這是……”陳辭難嘴角抽搐。
“路上碰到個不開眼的小子,”陳四海把人往地上一扔,“想偷襲我,被我反手撂倒了。順便問了下,這兔崽子說他們是白無塵派來的,在山腰埋伏了十幾個人。”
“那您……”
“都解決了,”陳四海拍拍手上的灰,“就是耽誤了點時間。燈布好了,七星連珠一開始就能激活。”
陳辭難看着地上那個昏迷的仙門弟子,又看看自家爹,忍不住問:“爹,您到底……什麼境界?”
陳四海想了想:“年輕時候鐵骨境巔峰,差點凝罡。後來結婚生子,疏於修煉,現在……大概鐵骨境中期?”
“鐵骨境中期能一個人撂倒十幾個仙門弟子?”
“誰說我是一個人了?”陳四海咧嘴一笑,“你孫叔、李叔他們,都在暗處幫忙呢。你以爲我真傻啊?一個人去布燈?”
話音剛落,樹林裏傳來幾聲輕笑。
獨眼孫老頭、瘸腿李老頭、殺豬的老朱……十幾個老兄弟,三三兩兩從陰影裏走出來,個個身上都帶着點傷,但精神頭都不錯。
“老陳,山腰那幫小子,都收拾幹淨了。”孫老頭嘿嘿一笑,“最厲害的那個,被我一掌拍斷了三根肋骨。”
“我撒了把‘癢癢粉’,”李老頭補充,“夠他們撓三天了。”
老朱扛着殺豬刀:“我本來想砍兩個的,可這幫小子跑太快……”
陳辭難看着這群老頭,突然覺得……仙門好像也沒那麼可怕?
至少,沒這群老頭可怕。
“行了,”莫老站起身,“子時已到,準備吧。”
衆人抬頭看天。
漆黑的夜空中,七顆星辰緩緩移動,逐漸連成一條直線。
星光灑下,落在祭壇上。
那只眼睛的虛影,開始發光。
先是微弱的光,然後是刺目的白光,最後……變成了詭異的紅光。
紅光如血,籠罩整個山頂。
祭壇上的符文,一個個亮起來,像活過來似的,在青石上遊走。
“就是現在!”莫老大喝,“輕眉姑娘,彈琴!”
輕眉深吸一口氣,在祭壇邊坐下,將古琴放在膝上。
塗了斷續膏的手指已經恢復如初,甚至更加靈活。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破陣曲》的每一個音符。
然後,指尖落下。
“錚——!”
第一聲琴音,清越如劍鳴。
紅光微微一顫。
“錚!錚!錚!”
琴音如雨,連綿不絕。
祭壇上的符文,開始劇烈閃爍。那只眼睛虛影,也在劇烈震動,仿佛要掙脫什麼束縛。
陳辭難站在輕眉身後,緊張地看着四周。
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候,往往最危險。
果然,琴聲響起沒多久,山下就傳來破空聲。
三道白光,如流星般射向山頂。
“白無塵!”陳四海眼神一冷,“來得正好!”
三道白光落地,化作三個人影。
正是白無塵和他那兩個隨從——不過這次,那兩個隨從都掛了彩,一個胳膊吊着,一個腿瘸着。
“陳四海,”白無塵臉色鐵青,“你找死!”
“找屎的是你吧?”陳四海掏掏耳朵,“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爬山,閒得慌?”
白無塵氣得渾身發抖,抬手就要結印。
可陳四海比他更快。
“老兄弟們!”陳四海大吼,“幹活了!”
十幾個老兄弟,瞬間散開,把白無塵三人圍在中間。
沒有廢話,直接動手。
孫老頭一掌拍向白無塵面門,掌風呼嘯。
李老頭撒出一把藥粉,直取那兩個隨從。
老朱的殺豬刀,已經砍向白無塵的下盤。
白無塵又驚又怒,只能放棄結印,先應付這些煩人的老頭。
而這邊,輕眉的琴聲越來越急。
祭壇上的紅光,開始明滅不定。
那只眼睛虛影,發出了……聲音?
像是無數人在耳邊低語,又像是某種古老的咒文,聽得人頭皮發麻。
“堅持住!”莫老盤坐在輕眉身邊,雙手按在地上,“陣法快破了!”
陳辭難站在輕眉身前,心口那股火,又開始發熱。
他能感覺到,祭壇下面,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轟!”
祭壇突然一震。
青石地面裂開一道縫隙。
一只……盒子,從縫隙裏緩緩升起。
正是輕眉家那個木盒!
盒子表面刻滿了符文,此刻正散發着淡淡的金光。
“盒子!”陳辭難眼睛一亮。
可就在這時,白無塵突然爆發了。
“都給我滾開!”
他雙手向上一推,青色罡氣如潮水般涌出,震退了圍攻的老兄弟們。
然後,他化作一道青光,直撲木盒!
“想得美!”陳四海冷笑一聲,身形一閃,擋在了盒子前。
兩人對了一掌。
“砰!”
氣浪炸開,陳四海連退三步,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白無塵也後退一步,臉色蒼白。
“陳四海,”他咬牙道,“你攔不住我!”
“攔不住也得攔!”陳四海抹去嘴角的血,咧嘴一笑,“老子答應兒子要護着這姑娘,說到做到!”
說完,他深吸一口氣,身上突然爆發出……金色的光芒?
不是心火的赤紅,也不是罡氣的青白。
而是一種溫暖、厚重、如山如嶽的金光。
“這是……”莫老眼睛一亮,“金鍾罩?!”
陳四海沒回答,而是雙手結了個奇怪的印——還是那個雙手相握,食指相扣的手勢。
然後,他看向那些老兄弟。
“兄弟們,”他咧嘴一笑,“再借我點力氣?”
“借!”孫老頭第一個伸出手。
“拿去!”李老頭也伸出手。
“老陳,接着!”老朱和其他老兄弟,同時伸出手。
無形的願力,再次匯聚到陳四海身上。
金光暴漲!
陳四海整個人,仿佛化作一尊金身羅漢,屹立在祭壇前。
白無塵臉色大變:“你……你這是什麼功法?!”
“這叫……”陳四海一字一句,“老、兄、弟、齊、心!”
說完,他一拳轟出。
不是打向白無塵,而是打向……祭壇那只眼睛!
“你敢!”白無塵驚怒交加,想要阻攔,可已經來不及了。
金色的拳印,如流星般砸在眼睛虛影上。
“咔嚓——!”
像玻璃碎裂的聲音。
眼睛虛影,碎了。
紅光瞬間消散。
祭壇上的符文,一個個熄滅。
木盒“啪嗒”一聲掉在地上,金光也暗淡下去。
而輕眉的琴聲,也在這一刻,達到了最高潮。
“錚——!”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
一切,歸於寂靜。
山頂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無塵呆呆地看着碎裂的眼睛虛影,又看看陳四海,嘴唇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辛辛苦苦布了二十年的局……就這麼……破了?
被一群凡人,用不知道什麼方法,破了?
“噗——”
白無塵突然噴出一口鮮血,身體晃了晃,差點摔倒。
他死死盯着陳四海,眼神裏充滿了怨毒,但更多的……是恐懼。
“陳四海……你等着……”
說完,他轉身就走,化作青光消失在天際。
那兩個隨從也趕緊跟上。
等他們走遠了,陳四海身上的金光才緩緩散去。
然後,他“噗通”一聲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爹!”陳辭難趕緊沖過去。
“沒事……”陳四海擺擺手,“就是……有點累。這招太費力氣,下次……得加錢。”
陳辭難哭笑不得。
都這時候了,還惦記錢?
輕眉也站起來,走到木盒邊,小心翼翼地撿起來。
盒子很輕,輕輕一碰,就開了。
裏面……沒有靈谷種子。
只有一張泛黃的紙。
紙上寫着一行字:
“七星鎖魂,實爲養蠱。七魂歸一,可開天門。然天門非門,實爲囚籠。得此盒者,切記——莫開天門。”
落款是……蘇明遠。
輕眉的舅舅。
“這……”陳辭難湊過去看,“什麼意思?”
莫老走過來,看了一眼,臉色大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莫老,到底怎麼回事?”陳四海問。
“七星鎖魂陣,不是爲了害人,”莫老沉聲道,“而是爲了……養出一具‘完美肉身’。七魂歸一,肉身成聖,就能打開‘天門’——但天門後面,不是仙界,而是……囚籠。”
他看向輕眉:“你舅舅早就知道這個秘密,所以把真相藏在盒子裏,還叮囑你別打開。因爲一旦打開盒子,就會激活某種感應,讓布陣的人知道……”
話沒說完,山下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轟隆——!”
整個青雲山,都在震動。
衆人臉色大變。
“不好!”莫老看向山下,“有人……在強行開天門!”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