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江州的路,韋小寶走得是兩腿灌鉛,心頭壓石。

隨行的是個姓胡的書記官,四十來歲,瘦得跟竹竿似的,眼皮總是耷拉着,看人時卻偶爾閃過一絲精光。還有四個沉默寡言、但眼神剽悍的親兵,明着是護衛,暗地裏恐怕也兼着監視。胡書記官話不多,只遞給他一份蓋着紅印的文書,上面寫明“總務稽查韋小寶,協理江州軍需民政,便宜行事”,又給了他一個裝着些散碎銀兩和空白蓋印公文紙的小匣子,便不再多言。

“便宜行事”四個字,讓韋小寶心裏稍微活泛了那麼一絲絲,但隨即又被沉甸甸的現實壓下去。他這點“便宜”,在那些盤踞地方幾十上百年、樹大根深的老狐狸面前,夠幹什麼?

江州城剛經歷過戰火,城牆有坍塌新補的痕跡,街上行人不多,面色惶惶。商鋪大半關着,開着的也是門可羅雀。空氣裏除了未散盡的硝煙味,還彌漫着一股壓抑和猜忌。

新任的知府姓馬,是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人,眼圈發黑,一臉焦頭爛額。見到韋小寶一行,尤其是那“便宜行事”的文書,馬知府臉上先是閃過一抹希望,待看清韋小寶不過是個半大少年,衣着寒酸,那希望又迅速黯淡下去,只剩客套的疲憊。

“韋稽查一路辛苦。城中情形,想必胡書記官已略作說明?”馬知府聲音沙啞。

胡書記官微微頷首:“糧荒,民疑,大戶觀望,政令難出府衙。”

馬知府苦笑:“何止難出府衙。下官到任半月,欲征糧濟軍安民,發下文書,響應的寥寥無幾。派人去請幾家爲首的士紳議事,要麼稱病,要麼外出,要麼就跟你哭窮,說家中也無餘糧,還要靠野菜度日。”他指了指桌上一疊幾乎原封不動退回的請柬,“城東趙家,城西周家,城南孫家……還有幾家依附他們的,皆是如此。庫中存糧,撐不過十日。城外駐軍已有怨言,城中百姓更是人心浮動。再不想辦法,恐生大變。”

韋小寶聽着,心裏直罵娘。這爛攤子!他眼珠轉了轉,問道:“馬大人,這些大戶,怕咱們什麼?或者說,他們最在乎什麼?”

馬知府愣了一下,思索道:“自然是身家性命,田宅財富。如今大局初定,他們怕咱們清算,又舍不得既得利益,故首鼠兩端。至於在乎……面子,名聲,祖宗家業,子孫前程,無外乎這些。”

“有沒有……特別信點什麼?”韋小寶追問,“比如,風水啊,祖宗保佑啊,或者……怕點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馬知府和胡書記官都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馬知府遲疑道:“鄉紳大戶,多敬鬼神,重風水陰宅。尤其趙家,自詡詩禮傳家,最重祖墳風水,年年修繕祭掃,極爲隆重。周家老太太吃齋念佛,深信因果。孫家……似乎宅子早年不太平,請過不少法師做法。”

韋小寶小眼睛眯了起來,心裏那個荒誕的念頭又開始滋長。怕鬼?敬祖宗?好得很!

“馬大人,”韋小寶搓着手,臉上堆起人畜無害的笑,“您看這樣行不行。明面上的征糧,咱先緩一緩,硬來容易炸鍋。咱們呢,換個法子,讓他們自己‘主動’把糧食拿出來。”

“自己拿出來?”馬知府失笑,“韋稽查,他們若肯,又何至於此?”

“您聽我說完嘛,”韋小寶壓低聲音,“他們不是怕咱們,又舍不得糧食嗎?那咱們就給他們找個更怕的東西。比如……讓他們覺得,藏着糧食,會觸怒祖宗,會招來禍患,會壞了家族風水運道,比得罪咱們可嚴重多了。”

馬知府和胡書記官面面相覷,這都什麼跟什麼?

韋小寶卻越說越來勁:“這事,光靠咱們官府的人去說,他們不信。得讓‘他們自己人’說,讓‘老天爺’說,讓‘祖宗’說!馬大人,您能不能給我找幾個機靈點的、本地口音的衙役,最好是家裏跟那些大戶有點拐彎抹角關系的?再找幾個嘴巴嚴實、手藝好的扎紙匠、木匠?”

馬知府雖覺匪夷所思,但見韋小寶說得篤定,又瞥了一眼旁邊不置可否的胡書記官,心想死馬當活馬醫吧,便點頭應下。

接下來的幾天,韋小寶忙得腳不沾地。他讓胡書記官以“清點戰後損失,撫恤安置”的名義,帶人去幾大戶的田莊、鋪面附近轉悠,不進去,只在外圍詢問佃戶、夥計,把各家家丁護院數量、倉庫大概位置、主人家日常作息、甚至婆子丫鬟間的閒話都零碎搜集起來。

他自己則帶着那幾個本地衙役,換上便服,混跡於茶館、碼頭、城隍廟等人雜口雜之處,專聽市井流言,尤其是關於這幾大戶的陳年舊事、宅邸傳聞、以及下人間偷偷傳播的各種“不祥”之兆。他出手闊綽(有限的錢得用在刀刃上),又擅長套話,很快便搜集到一堆真真假假的信息:趙家三少爺前年墜馬是不是因爲動了祖墳邊一棵樹?周家西跨院晚上是不是老有女人哭?孫家倉庫底下是不是埋着前朝冤魂?

與此同時,他讓找來的扎紙匠和木匠,在府衙後院僻靜處,照着要求,悄悄制作一些“特殊道具”。扎紙匠糊了幾個栩栩如生的“鬼差”、“陰兵”,還有一輛小巧的“陰司馬車”;木匠則做了幾個中空的、帶機關的“托夢木枕”和能模仿各種聲響的“驚魂梆子”。

一切準備就緒,韋小寶選定的第一個目標,是據說最信風水的趙家。

月黑風高夜,正是“鬼”出沒時。

趙家祖墳在城北山坡,背山面水,修得氣派,有專人看守。但這天晚上,看守老仆喝了韋小寶派人送去的、摻了微量蒙汗藥的“慰勞酒”,早早沉沉睡去。

幾個黑影(衙役扮的)悄無聲息地摸到墳地邊緣,按照韋小寶的吩咐,將一些搗碎的、散發着古怪腥臭氣味的藥粉(蝙蝠糞和幾種草藥混合,韋小寶從傷兵營老軍醫學來的方子改良)撒在墳塋周圍關鍵位置,又用特殊調配的、不易褪色的顏料,在幾塊墓碑背面,畫上些歪歪扭扭、似字非字、似符非符的圖案。

第二天,趙家掃墓的仆人發現老仆昏睡不醒,墳地周圍氣味刺鼻,還在最大那座祖墳的碑後發現“鬼畫符”,嚇得連滾帶爬回去報告。

趙老爺聞訊,驚疑不定,親自帶人去查看。一到墳地,那難以形容的腥臭味就讓他皺緊眉頭,待看到碑後那仿佛滲入石質的詭異符號,心裏更是咯噔一下。請來的風水先生裝模作樣看了半天,臉色發白,支支吾吾說此乃“陰司索債之兆”,怕是先祖不安,或子孫行差踏錯,觸怒陰靈,需立刻虔誠禳解,否則恐損家宅人丁。

趙老爺將信將疑,但聯想到近日官府催糧,自家藏糧不交,心裏難免犯嘀咕。難道真是祖宗怪罪?

還沒等他想明白,更邪門的事來了。

幾日後一個雨夜,趙家後宅。負責看守內院門戶的婆子半夜起夜,迷迷糊糊看到廊下似乎有個穿白衣、吐着長舌頭的影子一閃而過,還伴有低低的嗚咽,嚇得魂飛魄散,驚叫起來。驚動了府裏,衆人提燈來看,卻什麼也沒有,只在溼漉漉的地上發現幾個模糊的、不像人也不像獸的腳印。

緊接着,趙家庫房那邊也傳來消息,值夜的家丁信誓旦旦地說,聽到空置的西倉裏有搬動重物的聲音和鎖鏈拖地響,可開門查看,裏面堆積的雜物絲毫未動,卻有一股子淡淡的、和祖墳那裏類似的腥味。

流言在趙家內部悄悄傳開,人心惶惶。趙老爺坐不住了,請來和尚道士做法事,折騰了幾天,似乎安靜了些。但就在法事做完的當夜,趙老爺睡得正沉,忽然覺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耳邊似乎有人用極低極陰森的聲音反復念叨:“糧……禍……糧……禍……交……安……”他猛地驚醒,點燈四看,屋裏空空如也,只有枕頭上,不知何時落了幾片枯黃卷曲的、像是墳頭才有的特殊草葉。

趙老爺冷汗浸透寢衣,再也睡不着。接連幾天,夜夜驚夢,精神迅速萎靡。家人見他形容憔悴,問又不敢細說,只道是邪祟纏身。

這時,府裏一個平時不太起眼、但老實巴交的花匠(韋小寶買通的趙家遠親),“無意中”跟管家提起,說他前日去城隍廟上香,聽廟門口擺攤的瞎眼相士嘀咕,說近日城中陰氣重,有幾戶積善之家因“阻了陽間正道”,引得陰司注目,若不盡早疏通,怕有奇禍。管家將信將疑,報給趙老爺。

趙老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連忙派人悄悄去尋那瞎眼相士(自然是韋小寶安排好的托兒)。相士掐指一算,驚道:“貴府可是有大量粟米深藏,見死不救?此乃‘堵生路’,大損陰德!陰司最惡此等囤聚居奇、不顧生靈之舉!速速將存糧獻出,濟軍安民,乃唯一化解之道!否則,祖墳異象、家宅不寧只是開端,恐有血光之災啊!”

句句戳中趙老爺心病。聯想到祖墳怪符、夜半鬼影、枕邊低語……他徹底慌了神。什麼田宅財富,比得上身家性命、祖宗安寧重要?再說,糧食交了,也算是向新朝表了忠心,說不定還能落下個好名聲。

第二天,趙老爺便主動找到府衙,臉色蒼白但態度懇切,表示趙家願竭盡所能,捐出存糧五百石,以助官府渡過難關,只求保一家老小平安,祖宗泉下安寧。

馬知府又驚又喜,看向旁邊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切與他無關的韋小寶,心中駭然。這少年,竟真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撬開了最難啃的骨頭?

首戰告捷,韋小寶信心大增。如法炮制,針對周家老太太信佛怕因果的特點,炮制了“餓鬼纏身”、“損福折壽”的戲碼;針對孫家宅子“不幹淨”的舊聞,導演了“冤魂索糧”、“井中異響”的鬧劇。道具翻新,戲碼升級,配合市井流言的精準擴散和“內部人員”的適時點撥,不過半月,周家、孫家也相繼“悟”了,或捐糧,或平價售糧,姿態一個比一個“虔誠”。

三大戶一倒,其他觀望的中小戶紛紛跟進。江州城的糧荒危機,竟然以這種荒誕離奇的方式,迅速緩解。官府沒動一刀一槍,沒抓一人,糧倉卻漸漸充實起來。城外駐軍安穩了,城中百姓領到救濟粥飯,對新知府的抵觸也少了些。

馬知府對韋小寶的態度,從最初的輕視懷疑,變成了驚爲天人,甚至帶着點敬畏。胡書記官依舊沉默,但看韋小寶的眼神,多了幾分深沉的打量。

韋小寶自己也有些飄飄然。看來自己這“七煞”命格,不光克(未來的)老婆,克這些爲富不仁的地頭蛇也挺好使嘛!

然而,就在他以爲大功告成,可以琢磨着怎麼跟朱元璋討價還價、至少減少幾個老婆名額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麻煩找上門了。

這日,韋小寶正在府衙後院,得意洋洋地指揮人銷毀那些“道具”,免得留下把柄。一個衙役匆匆跑來,面色古怪:“韋、韋稽查,外面……有人找您。”

“誰啊?”

“說是……說是您的故人,從應天來的。姓……姓沐。”

韋小寶心裏“咯噔”一下。應天?老朱的地盤?姓沐?他認識的人裏,哪有姓沐的?難道是朱元璋派來的?他惴惴不安地來到前衙偏廳。

只見廳中站着一位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穿着一身鵝黃色的衫子,身段窈窕,背對着他,正仰頭看着牆上的一幅山水畫出神。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來。

韋小寶只覺得眼前一亮。這姑娘生得極美,肌膚白皙,眉目如畫,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明亮,顧盼間卻自有一股尋常女子沒有的英氣。只是此刻,她秀眉微蹙,看着韋小寶,眼神復雜,有好奇,有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

“你就是韋小寶?”少女開口,聲音清脆,卻帶着點興師問罪的意味。

“正是小人。姑娘是……”韋小寶心裏打鼓,這誰啊?長得是真俊,可這架勢怎麼像來討債的?

“我姓沐,沐劍屏。”少女下巴微揚,“我父親是黔國公沐英。”

沐英?韋小寶知道這個人,朱元璋的義子,很能打仗的一員大將,鎮守雲南那邊。他女兒跑江州來幹嘛?還找我?

“原來是沐小姐,失敬失敬。”韋小寶連忙行禮,心裏卻更糊塗了,“不知沐小姐遠道而來,找小人有何貴幹?”

沐劍屏盯着他,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但最終還是硬邦邦地說道:“我奉皇上口諭,前來……前來……”她臉微微泛紅,頓了頓,才繼續道,“皇上說,你在江州辦差辛苦,讓我……讓我來看看你。另外,皇上還說,當初許諾的……那件事,他一直記得。讓我……我算是第一個。”

“第一……第一個?”韋小寶腦子一時沒轉過彎。

沐劍屏的臉更紅了,帶着羞憤,聲音也高了些:“就是……就是‘賞賜’的那個!皇上說,讓我先來……跟你處處看!”說完,她狠狠瞪了韋小寶一眼,仿佛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韋小寶如遭五雷轟頂,張大了嘴巴,傻在原地。

朱元璋……他……他來真的?還派了個國公的女兒來當“第一個”?這沐小姐,看起來可不是省油的燈啊!什麼“處處看”?這分明是押送過來的啊!

他看着眼前這位明媚鮮妍、卻顯然對自己滿懷抵觸的“賞賜一號”,再想想自己這些天在江州搞的“裝神弄鬼”,忽然覺得後背發涼。

要是讓這位沐小姐知道,她未來可能的“夫君”,是個靠扮鬼嚇人混飯吃的家夥……

韋小寶眼前一黑,仿佛已經看到雞飛蛋打、人仰馬翻的未來了。

“沐、沐小姐,”韋小寶幹笑兩聲,聲音發虛,“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先、先歇着?江州這地方,窮山惡水,沒啥好看的……”

沐劍屏卻哼了一聲,目光銳利地掃過他還沾着點紙屑和顏料的手,又看了看偏廳門外隱約可見的後院方向(那裏還沒來得及完全清理幹淨),眼神裏的懷疑更深了。

“韋小寶,”她一字一頓地說,“皇上讓我來看看你是怎麼辦差的。你剛才,在後院忙什麼呢?”

韋小寶:“……” 救命!現在裝死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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