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失重。滑行。
冰冷的、帶着濃重機油和金屬腥氣的風從下方呼嘯着灌上來,拍打在臉上,幾乎讓人窒息。已垣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扔進下水道的石頭,沿着陡峭、光滑且布滿粘稠油污的金屬滑道高速下墜。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最後力氣蜷縮身體,將唐刀死死抱在懷裏,避免在碰撞中受到致命傷。
滑道並非筆直,而是帶着令人頭暈目眩的彎曲和旋轉。身體不時重重撞在冰冷的壁上,左臂斷口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讓他幾近昏厥。耳邊是鐵砧沉重的悶哼、賬簿驚恐的尖叫,以及燼始終冷靜的、在風中斷續傳來的指令:“低頭!”“收腹!”
幾秒鍾後,也可能是幾分鍾——在失重和混亂中時間感已然模糊——下方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砰!砰!砰!噗通!
四人先後砸進了一個相對寬敞的空間,摔在厚厚一層滑膩的、不知是什麼的軟性廢棄物上,緩沖了致命的沖擊力。空氣中彌漫着難以形容的惡臭——陳年的機油、腐爛的有機物、刺鼻的化學試劑和一股……類似大型變壓器過熱後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濃烈得幾乎化爲實質。
已垣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着,肺裏的空氣仿佛都被擠了出去,眼前陣陣發黑。他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是燼,用力將他拖離了滑道正下方。
“都沒事吧?”燼的聲音帶着急促的喘息,但依舊穩定。她快速掃視四周,脈沖手槍警惕地指向各個方向。
“咳咳……死……死不了……”鐵砧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他掙扎着爬起來,鏽鐵管當啷一聲杵在地上支撐身體。“他娘的,這什麼地方?垃圾場嗎?”
賬簿癱坐在一旁,嘔吐起來,終端掉在污穢中也顧不上撿。“我……我的設備……”
已垣勉強撐起身子,環顧四周。這裏像是一條巨大的、廢棄的地下管道內部,或者說,是某種巨型設施的維修層或排污層。空間異常寬闊,穹頂高懸在昏暗的光線之外,由粗大的、鏽蝕不堪的金屬支架支撐。腳下是厚厚的、黑色的、粘稠的污泥和不知名的工業廢料,踩上去軟綿綿的,發出噗嗤的聲響。四周散落着各種扭曲變形的金屬構件、報廢的機器殘骸和堆積如山的工業垃圾,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的黑暗裏。
唯一的光源,來自牆壁高處零星分布的、閃爍着接觸不良的慘白色光芒的舊式熒光燈管,以及遠處某些仍在緩慢滲漏的化學容器發出的、詭異的熒光。這些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一個龐大、破敗、死寂的工業墓地的輪廓。
“我們……我們掉到鏽蝕帶的‘下水道’裏了?”賬簿顫聲說,臉上毫無血色。
“不。”燼蹲下身,用手指抹起一點腳下的黑色污泥,在指尖捻開,戰術目鏡分析着成分,“油脂、金屬碎屑、生物降解殘留……還有高濃度聚合冷卻劑的痕跡。這裏不是下水道。”她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管道深處,“這是某種大型工業設施,或者……城市基建設施的深層維護通道。廢棄了很多年,但曾經流經的能量等級很高。”
她站起身,指向腳下污泥中隱約可見的一道相對幹淨、微微凹陷的軌跡,軌跡通向黑暗深處。“有東西定期從這裏經過。大型的,或者……數量很多的。”
就在這時,上方他們掉下來的那個滑道入口處,傳來了清晰的、金屬刮擦和引擎運轉的噪音!慘白的光柱向下掃來!
“它們跟下來了!”鐵砧低吼,獨眼紅光暴漲,握緊了鐵管。
清道夫竟然也沿着那陡峭光滑的滑道追了下來!雖然速度慢了很多,但它們顯然沒有放棄!
“不能停留!沿着痕跡走!”燼當機立斷,拉起已垣,率先沿着污泥中那道詭異的“幹淨”軌跡,向管道深處跑去。鐵砧和賬簿緊跟其後。
腳下的污泥粘稠溼滑,跑起來深一腳淺一腳,速度大受影響。身後的引擎聲和光柱越來越近。已垣感覺自己的肺快要炸開,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腥和惡臭,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着要停止。但他不敢停,燼半拖半架着他,冰冷的作戰服摩擦着他灼熱的皮膚。
管道似乎沒有盡頭,兩側是望不到頂的廢棄物山巒和鏽蝕的鋼鐵叢林。黑暗中,偶爾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垃圾堆裏穿行,但又迅速消失。
突然,跑在最前面的燼猛地停下腳步,舉手握拳。
衆人立刻屏息凝神。
前方,管道出現了一個岔口。而他們追蹤的那道“幹淨”軌跡,在這裏分成了數十條更細的、蔓延向不同方向的痕跡,如同蛛網般散開。痕跡的盡頭,沒入更深沉的黑暗,看不清具體情況。
但更讓人心悸的是空氣的變化。那股焦糊味和臭氧味在這裏變得異常濃烈,空氣中漂浮着細小的、帶着靜電的塵埃,吸入鼻腔帶着微微的刺痛感。遠處黑暗中,隱約傳來一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仿佛巨大心髒在搏動般的嗡鳴聲。
“能量讀數……爆表了!”賬簿看着剛剛撿起擦幹淨的終端,聲音發抖,“前面有……有一個巨大的能量源!非常不穩定!還有……很多生命信號!非常微弱,但數量……非常多!”
嗡鳴聲似乎更近了一些。伴隨着嗡鳴,還有一種……細微的、密集的、仿佛無數細小金屬零件在摩擦、碰撞的“沙沙”聲,正從四面八方的黑暗深處傳來。
已垣手中的唐刀,再次傳來了清晰的震鳴!這一次,不再是警告,而是一種高度警惕的、指向性的共鳴。刀身微微發熱,暗金色的紋路在繃帶下明滅不定,刀尖明確地指向嗡鳴聲傳來的、正前方的黑暗!
“前面……”已垣嘶啞地開口,聲音因爲恐懼和虛弱而變形,“有東西……很大的東西……還有很多……小的……”
燼冰藍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收縮如針尖。她聽到了身後逐漸逼近的清道夫引擎聲,也感知到了前方那令人不安的龐大能量場和未知的威脅。
前有狼,後有虎。
絕境中的絕境。
她看了一眼幾乎虛脫的已垣,又看了一眼臉上寫滿驚恐的賬簿和渾身繃緊如臨大敵的鐵砧。
沒有任何猶豫,她的手指在脈沖手槍的某個隱蔽按鈕上快速點過,槍身側面的能量指示器發出了微弱的、代表過載預熱的紅光。
“沒有退路了。”她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卻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跟着刀的指引。沖過去。”
她端起槍,槍口對準前方那片孕育着未知嗡鳴和沙沙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準備好。”她說,“無論前面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