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裹着涼意刮過來,可愣是吹不透這坐落在城市頂頭的奢華酒店,暖氣開得足,裏頭的熱鬧勁兒更盛,連空氣都飄着香檳混着香水的味道。
水晶燈吊在天花板上,碎光灑了滿廳,亮得晃眼,跟白天似的。衣香鬢影晃來晃去,酒杯碰得叮當響,每個人臉上都掛着恰到好處的笑,湊在一起慶祝這城裏最引人注目的婚事:宋氏的千金宋暖,嫁了秦氏集團的總裁秦霄賢。
宋暖穿着件定制婚紗,上頭的刺繡是頂級工匠耗了半年功夫手縫的,站在廳中央,跟個精雕細琢的瓷娃娃似的,看着精致,卻透着股易碎的勁兒。她挽着身邊男人的胳膊,指尖隔着高級西裝的料子,能摸到底下硬實的肌肉,可那股子涼颼颼的疏離感,跟冰似的往指尖鑽。
秦霄賢。
這名字在她心裏頭盤了多少年了?從十幾歲時偷偷盯着他背影的青澀仰慕,到今兒個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踩着整個青春的時光才走到他身邊。可此刻,他站得筆直,臉長得跟精雕細琢的石像似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半分新郎該有的喜勁兒都沒有,只剩慣常的冷冷靜靜,仿佛這滿廳的熱鬧、這場盛大的婚禮,全跟他沒關系,她這個身邊的新娘,不過是個擺着撐場面的物件兒。
司儀拿着話筒念祝詞,聲音飄得滿廳都是。宋暖悄悄側過臉,能看見他下頜線繃得利落,沒半點柔和。她鼓了鼓勇氣,指尖稍稍用了點力,想從他身上沾點暖意。
可那只胳膊的主人跟沒知覺似的,連塊肌肉都沒動一下。
他就像座擱在那兒的冰山,高得夠不着,涼得能凍死人。而她,就是那只不自量力的飛蛾,非要湊上去,想用自己這點微末的體溫,去暖一塊千年寒冰。
“禮成……!”
司儀的尾音拔得老高,話音剛落,底下的掌聲就炸了起來。宋暖的心跟着顫了顫,像懸着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可又像被什麼東西拽着,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
婚禮流程總算走完了。坐進加長林肯裏,車裏靜得嚇人,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宋暖偷偷瞄了眼窗玻璃,映出秦霄賢閉着眼養神的側臉,光影在他臉上晃來晃去,更顯得冷硬。
她心裏頭還揣着點渺茫的盼頭,說不定離開了那些聚光燈和看熱鬧的人,就他們倆的時候,他能稍微不一樣點兒?
車子拐進半山腰的別墅,夠大夠闊氣,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的,可這是他們的新婚房,走進去的時候,卻空蕩蕩的,連點人氣都沒有。傭人低着頭站在兩邊,規規矩矩地喊“先生,太太”,秦霄賢就淡淡點了點頭,徑直往二樓主臥走。
宋暖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來,咚咚地敲着胸口。她深吸了口氣,攥了攥婚紗的裙擺,跟了上去。
主臥裏倒是布置得喜慶,紅玫瑰鋪了一地,連空氣裏都飄着甜膩的香。可這點熱烈的勁兒,被站在房間中央的男人一襯,瞬間就涼透了。
秦霄賢轉過身,手裏捏着個深藍色的硬文件夾,那顏色,跟他此刻的眼神一模一樣,冷得沒溫度。
“宋暖。”他開口,聲音平平板板的,跟念商業合同上的名字似的,沒半點起伏。
“霄賢……”她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聲音輕得很,還帶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發顫。
他把文件夾遞到她面前,封面上加粗的黑體字,跟冰錐似的扎進她眼裏,《婚前協議》。
“這是咱們的協議,”秦霄賢的聲音還是沒波瀾,跟在說一件早定好的事兒,“你看看,沒問題就籤字。”
宋暖的手指一下子就涼了,她接過文件夾,沉甸甸的,跟壓着塊石頭似的。緩緩翻開,裏頭的條款一條一條,寫得清清楚楚,冷得像冰:
“第一條:本協議婚姻有效期三年,從結婚登記那天算起。”
“第二條:婚內兩邊得撐住公衆形象,該盡的夫妻義務得盡,但私下裏各過各的,互不幹涉。”
“第三條:協議到期,婚就自動離。你(乙方宋暖)能拿秦氏旗下市中心一套公寓,再加五千萬現金補償。”
……
一條一條看下去,每一款都跟最苛刻的規矩似的,把他們倆的關系框得死死的。沒半分溫情,沒半點愛意,從頭到尾,都是明晃晃的利益交換,宋家等着秦家的錢救急,秦家呢,大概是需要宋家在文化圈的好名聲,給自個兒撐場面。
她不是不知道這是場聯姻,可心裏頭總憋着點念想,盼着他對自己,能稍微不一樣點兒。
現在看來,是她太天真了。
“就……只是合作?”她抬起頭,使勁兒壓着嗓子,想讓自己聽起來平靜點,可眼底那點藏不住的疼,還是漏了出來。
秦霄賢看着她,眼神裏沒半點動容,反倒添了點不易察覺的警告:“對。各取所需,別扯別的。我希望你守規矩,別抱着不該有的幻想。”
“不該有的幻想……”宋暖低聲重復着這幾個字,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疼得她差點喘不過氣。她這好些年,小心翼翼地仰望着他,把喜歡藏在心裏頭,原來在他眼裏,全是“不該有的幻想”。
她垂下眼,遮住快要溢出來的水光,看着協議末尾甲方那欄,他已經籤好的名字,秦霄賢。字寫得遒勁有力,帶着股鋒芒,跟他這個人一模一樣,霸道得很。
“筆。”她伸出手,聲音輕得像片飄着的羽毛。
秦霄賢從西裝內袋裏摸出支貴得很的鋼筆,放在她掌心裏。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他指尖的涼,讓她又輕輕顫了一下。
宋暖沒再猶豫,翻到乙方籤名的地方,一筆一劃,認認真真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宋暖”。她的字清清秀秀的,溫溫柔柔的,跟旁邊他那霸道的籤名擺在一起,反差得厲害,就像他們在這段婚姻裏,壓根不是一個位置上的人。
寫完最後一筆,她把協議和筆遞還給他。
秦霄賢接過去,掃了眼籤名,滿意地點了點頭。那表情,跟苛刻的甲方終於確認合同沒問題似的,沒半點多餘的情緒。
“行。”他把協議收起來,語氣還是那股子疏離,“你睡主臥,我住隔壁客房。沒我的允許,別過來打擾。”
說完,他轉身就走,沒半點留戀,拉開房門,又輕輕帶上。
“咔噠。”
門關上的聲音,在靜得可怕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楚,也格外刺耳。
偌大的主臥裏,就剩宋暖一個人了。滿屋子的奢華看着冷冰冰的,那玫瑰的甜香,聞着都讓人憋得慌。她身上這件值不少錢的婚紗,此刻跟套在身上的枷鎖似的,沉得壓人。
她緩緩走到床邊,頂級絲綢的床品摸上去軟乎乎的,卻半點都暖不了她的心。指尖拂過婚紗上繡着的並蒂蓮,那是象征愛情的,可現在看過去,倒像在無聲地笑話她。
窗外是城市的夜景,燈紅酒綠,萬家燈火,可沒有一盞是爲她亮的新婚燭光。
他要的,從來都只是一個安分守己、不惹麻煩的“妻子”罷了。
眼淚終於忍不住了,一滴,兩滴,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暈開一小片溼痕,涼得透骨。
她抬手,用力擦掉眼淚。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
她用整個青春去喜歡他,最後換來的,就是這麼一紙冰冷的契約。
可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這也是能幫宋家渡過難關的唯一辦法,那她就咬着牙走下去。
只是那顆曾經爲他跳得滾燙的心,從這一刻起,得好好藏起來,用這三年的時光,慢慢涼下去。
夜還很長。她的新婚夜,開始於滿場的喧囂,到頭來,卻只剩無邊的寂靜和刺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