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濘中,青年被熱粥的香氣喚醒。
這是蘇遮穿越後最漫長的二十多天——
每一口食物都是續命符,每一次睜眼都是新生。
四肢逐漸恢復了知覺,仿佛沉睡的機器重新啓動。
一口熱粥竟有起死回生之效,蘇遮此刻深有體會。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視線漸漸清晰,眼前的人影也明朗起來——正是和他一同流落至此的幾位小同鄉。
說是同鄉,其實也算不上。
畢竟蘇遮是穿越而來。
本以爲要成爲史上第一個餓死的穿越者,沒想到還能活過來。
他暗自慶幸:活着真好。
兩碗粥下肚,蘇遮終於緩過一口氣:“謝……”
“別謝我,粥是前面那位將軍給的。”
小同鄉朝前方指了指。
蘇遮掙扎着撐起身子,想看看這位救命恩人是誰。
天色漸暗,遠處營帳連綿,一杆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上隱約可見一個“劉”
字。
劉?劉姓將軍?
他甩了甩昏沉的腦袋,一陣風卷着沙塵掠過,反倒讓他清醒了幾分。
穿越至今,飢腸轆轆地流浪了一個月,滿腦子只想着如何活命,差點忘了自己來自一千多年後。
若沒記錯,建安元年,劉備確實率軍在此與袁術對峙。
難道救他的人是劉備?
又喝了幾口粥,思緒越發清晰。
蘇遮沉吟片刻,坐直身子問道:“那位將軍長什麼樣?”
小同鄉來了興致,湊近低聲道:“嘿,那位將軍可不一般,耳垂奇大,雙臂過膝,身旁還跟着一位面如重棗、美髯飄飄的將軍。”
蘇遮眼中一亮。
如此特征,十有 就是劉備了。
劉備,劉備。
在後世,許多人對他評價不高,說他虛僞、軟弱,靠眼淚博取同情。
但在蘇遮看來,這些不過是表象。
若劉備真是庸才,曹操怎會與他煮酒論英雄?張飛、關羽這等猛將爲何誓死追隨?陶謙、劉表爲何甘願讓出地盤?就連智謀超群的諸葛亮,也願爲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從織席販履到三分天下,這簡直是逆襲的典範。
放在現代,妥妥的勵志傳奇。
只是劉備運氣不佳,屢遭背叛。
比如這次,他奉曹操之命討伐袁術,結果……
蘇遮眯了眯眼。
結果,投奔他的呂布趁其不備,偷襲徐州下邳,導致劉備兵敗流離。
而呂布這條毒蛇,反咬恩人一口,毫不留情。
不過,看眼前的情形,劉備尚未遭遇此劫。
但蘇遮推測,變故恐怕就在眼前。
熱粥溫暖了五髒六腑,四肢也逐漸恢復力氣。
遠處的軍營一片寧靜,蘇遮心中一動——那位救他一命的人,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又一次重創。
他接過碗,一口氣喝光剩下的粥,暗自做了決定。
感覺能走動了,蘇遮從樹叢中撿了根木棍,拄着站起身。
“你去哪兒?”
小同鄉好奇地問。
“報恩。”
蘇遮笑了笑,頭也不回地朝軍營走去。
片刻後,守衛攔住了他:“站住!幹什麼的?”
蘇遮略一遲疑。
總不能說自己是穿越者吧?雖然這時代迷信鬼神,但穿越之事太過離奇,說了也沒人信,更何況是面對劉備這樣的梟雄。
他定了定神,握緊木棍,穩住發軟的雙腿,正色道:“我是本地流民,有緊急軍情稟報劉玄德將軍。”
守衛上下打量他,眼中滿是懷疑。
蘇遮低頭一看,這才想起自己衣衫襤褸,渾身泥污,恐怕還散發着餿味。
亂世求生,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他收起苦笑,肅然道:“兵荒馬亂,活着不易。
軍情緊急,請速報劉將軍,以免貽誤戰機!”
守衛不敢耽擱,連忙進去通報。
不多時,四名壯漢快步而出,將蘇遮裏裏外外搜了個遍,連木棍也沒收,這才架着他進營。
見劉備竟要如此陣仗迎接?蘇遮心中暗忖:看來事情不簡單。
蘇遮有些無奈。
這架勢,自己這副瘦弱模樣,至於如此防備嗎......
直到被押進大帳,幾人才鬆開他。
帳內燭火通明,照亮了整個將軍營帳。
只見兩人端坐其中,一人面容俊朗,目光炯炯,不怒自威。
那雙耳朵果然大得驚人,正是劉備無疑!
另一人面如重棗,長須垂胸,丹鳳眼中透着銳利鋒芒,必是關羽無疑!
蘇遮初次見到這兩位傳奇人物,卻莫名感到一陣親切。
他穩住身形,緩緩站直,略顯生疏地拱了拱手。
劉備早已接到稟報,知道有人自稱帶來軍情。
見蘇遮進來,他微微偏頭示意,身後四名侍衛立即退下。
帳內只剩下他們三人。
劉備與關羽同時將目光投向蘇遮。
只見來人面色憔悴,衣衫襤褸,年紀不過十七八歲,身形單薄,腳步虛浮。
二人略感詫異——帶來緊急軍情的竟是個流民?
看着蘇遮狼狽的模樣,劉備暗自嘆息。
他與袁術在此對峙月餘,沿途常見這般流離失所的百姓。
每次遇到,他都會吩咐士兵分些糧食救濟。
但流民首要之事是活命,怎會知曉軍情?還是緊急軍情?
關羽見蘇遮文弱不堪,戒心稍減,語氣盡量平和地問道:"你是何人?"
聲若洪鍾,卻意外悅耳。
蘇遮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想要作揖,卻突然忘了手勢。
他心一橫,索性左手抱右手,躬身行禮,聲音虛弱道:"在下蘇遮,見過二位將軍。
多謝劉將軍施粥救命之恩。”
劉備神色淡然:"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蘇遮直起身,偷瞄二人神色尚算和善,便繼續道:"久聞將軍威名,今日特來告知一個重要情報。”
關羽雙眼微眯,關鍵來了。
自打見到蘇遮第一眼,他就充滿懷疑。
若只是普通流民,他尚存憐憫。
但聲稱掌握情報的流民,不得不防。
軍情機密,一個流民如何得知?何況是重要情報?
此刻戰事膠着,雙方損失慘重。
這節骨眼上,難保不是袁術派來的奸細。
關羽再次打量蘇遮,語氣驟然轉冷:"有何情報,速速道來!"
聽到這冷冰冰的語氣,蘇遮心頭掠過一絲不快。
他暗自腹誹:我是來幫你們的,又不是害你們。
看來古今都一樣,好人最難當。
蘇遮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無視關羽,只對劉備正色道:"劉將軍,下邳恐生變故,請速回。”
這話是他深思熟慮過的。
總不能一上來就說:您的下邳就要被呂布那白眼狼奪走了。
畢竟二人尚未翻臉,說得太直白,搞不好自己先被當成挑撥離間的奸細砍了腦袋。
聞言,關羽眉頭緊鎖。
劉備則暗自一驚,重新審視眼前少年。
在他眼中,蘇遮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按當朝嚴苛的戶籍制度,恐怕連盱眙都沒出過,此刻卻能鎮定地說出"下邳有變",實在可疑。
但劉備還是在心中快速盤算了一番。
徐州六郡官吏世家多擁護於他,內部團結,哪來的變數?
下邳作爲州牧治所,由三弟張飛鎮守。
三弟勇猛過人,威震四方,誰敢來犯?
西邊曹操已承認他徐州牧的身份;
南邊正與袁術對峙,對方不可能繞道偷襲;
北邊還有呂布駐守小沛,互爲犄角。
變從何來?
想不出端倪,劉備更想聽聽這少年如何說。
他微微抬頭,語氣溫和:"此話怎講?"
見劉備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蘇遮知道他根本不信。
蘇遮暗自嘆息,看來得說得更明白些。
"袁術與將軍相持不下,呂布對徐州虎視眈眈,又素無信義。
若知將軍不在,必會趁機奪取下邳。”
劉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小子知道得倒是不少。
劉備微微一笑,問道:"你怎會知曉呂布對徐州虎視眈眈?"
蘇遮凝視劉備片刻,目光轉向關羽。
這是在試探我嗎?
他正色道:"劉將軍不知情,難道關將軍也不知曉?"
關羽聞言垂目。
當初呂布初至,劉備欲讓徐州。
若非他與張飛暗中阻攔,徐州早已落入呂布之手。
因此關羽始終對呂布心存戒備。
劉備餘光掃過關羽,神色如常。
他豈會不知?否則也不會在出征前反復叮囑守城事宜。
下邳城防堅固,又有張飛和丹楊軍駐守,縱是呂布也難以輕易得手。
想到這裏,劉備淡然道:"無妨。
有翼德鎮守,何須擔憂?"
見劉備如此從容,蘇遮暗自焦急。
劉將軍啊!提醒再三,您還是過於信賴三將軍的勇武。
難道沒想過他醉酒誤事的可能?
勸您速回下邳真是艱難。
情急之下,蘇遮脫口而出:"張將軍嗜酒如命,劉將軍就不怕他因酒誤事?"
此言一出,劉備眼神驟冷。
這正是他的心病。
三弟樣樣都好,唯獨貪杯,且每飲必醉。
一旦酒興大發,除他與關羽外無人能勸。
出征前雖命陳元龍監督張飛禁酒,但能否管住實難預料。
眼前這盱眙流民竟對三弟如此了解?
尋常百姓豈會知曉這些?莫非是袁術派來的細作?
劉備頓時警覺,看向關羽。
關羽眼中戒備更甚,厲聲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蘇遮見二人神色大變,心知失言。
穿越者的身份如何解釋?即便說了他們能信嗎?
正猶豫間,關羽已怒不可遏:"還不從實招來!"
見關二爺震怒,蘇遮只得如實道:"我確是盱眙流民......"
關羽勃然大怒:"流民豈能知曉這些?定是袁術細作!"
話音未落,青龍偃月刀已架在蘇遮頸間。
盱眙距下邳百裏之遙,一個弱不禁風的流民如何能一日抵達?還知曉呂布圖謀、張飛嗜酒?
不是袁術細作,便是曹操派來的奸細,意圖誘他們返回下邳。
冰冷的刀鋒壓得蘇遮雙腿發軟,血腥味令他作嘔。
刀鋒稍轉,便會割斷他的咽喉。
二十一世紀青年何曾經歷過這等場面?蘇遮慌忙道:"關將軍且慢!有話好說!"
心中卻暗罵:若因報恩喪命,我定是史上最慘穿越者!
關羽鳳目圓睜,刀鋒直指蘇遮:"區區小兒,來歷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