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這個時代時,是在一間破茅屋中被雨淋醒的,哪裏還有家?"
見他神情黯然,劉備動容道:
"那你可願隨軍返回下邳?"
蘇遮聽出劉備話中試探之意,知道別無選擇,只得恭敬應道:
"全憑劉將軍吩咐。”
劉備聞言立即朝帳外朗聲下令:
"來人!爲蘇公子備好床榻飲食,好生照料!"
眼前這年輕人雖衣衫襤褸,但談吐不俗,又自稱苦讀十六載......
想必出身富貴。
劉備便以"公子"相稱。
先前四名親兵聞令進帳,領着蘇遮退出。
聽聞主公尊稱,四人態度頓時恭敬許多。
這回不再架着蘇遮,改爲兩人前導引路,兩人左右護送。
這陣仗,嘖嘖......
蘇遮暗想:這般待遇,回去可享受不到!
右側那個曾奪他枯枝的壯漢忍不住低聲打聽:
"蘇公子是哪家貴人?怎會落魄至此?"又湊近悄聲問:"那軍情究竟......"
前面領頭的立即呵斥:"軍機大事也敢打聽?不要腦袋了!"
壯漢頓時噤若寒蟬。
四人將蘇遮送至偏帳,向守卒交代完畢便離去。
蘇遮想起營外幾個同鄉,轉念又擔心連累他們,只得作罷。
帳外。
終於能洗澡了。
士卒經驗老到,直接提來三桶熱水——或許因劉備特意囑咐,還備了皂角水。
蘇遮舀起熱水緩緩澆下,泥漿順着身子流淌。
第一桶水簡直成了泥湯。
他暗自估算:這些泥垢加上髒衣,怕有十斤重。
湊近一聞,險些被自己熏暈。
作爲現代人,哪受過這種罪?
這一個月風餐露宿,簡直丟盡穿越者的臉。
若非餓得沒力氣,早該投河自盡了。
三桶水用完,蘇遮才覺清爽。
劉備二人竟能忍受他先前模樣,確非以貌取人之輩。
換上幹淨衣袍,雖不華貴卻溫暖舒適。
總算結束流浪了。
蘇遮摸向下巴,發現胡須稀疏——這具身體似乎只有十七八歲!
難怪劉備將信將疑,這副稚嫩模樣確實難取信於人。
借來銅鏡一看,鏡中赫然是自己大學時的樣貌。
明明穿越前已二十四歲......
想不通便不想了!
躺在榻上,回想那些飢寒交迫的夜晚,恍如隔世。
能遇見劉備,莫非天意?
但老天這考驗也太狠了些......
歷史真能被改變嗎?
罷了,先助劉備渡過眼前危機再說。
思緒漸沉,蘇遮進入夢鄉。
帥帳內,劉備輾轉難眠。
關羽的質疑猶在耳邊:"大哥真信那黃口小兒?"
他本也不信。
可蘇遮所言,恰是他出征前最憂心之事。
劉備心中愈發不安。
那個自稱來自後世的年輕人,竟能如此篤定地講述所謂"歷史事實",令他如坐針針氈,不敢輕視。
如今他坐鎮徐州,位列諸侯之首,堪稱當世豪傑。
可眼前這個十 歲的少年,面對他與關羽時竟能如此鎮定自若。
即便青龍偃月刀架在頸間,生死一線之際,依然面不改色。
這般人物,世間罕見。
此人所述之事雖匪夷所思,卻也不似信口胡謅。
是真是假,回下邳一看便知。
若爲謊言,無異自尋死路,他何必如此?
思及此,劉備愈發輾轉難眠,恨不能星夜兼程趕回下邳。
與其在此躊躇,不如先解後顧之憂。
天剛破曉,蘇遮便被帳外軍士喚醒:"蘇公子,大軍即將開拔,速速起身!"
蘇遮聞言淺笑。
果然,劉備決定返程了。
正欲起身,忽覺天旋地轉。
血液似要沖破頭頂,四肢卻如冰蛇纏繞,冷汗涔涔而下。
他癱臥榻上,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
軍士久候無應,掀帳一看大驚失色,慌忙去報。
此時劉備正在點兵,聞報皺眉:莫非是細作裝病?行至半路,又見軍士來報:"蘇公子說無礙,可乘馬車隨行。”
劉備疑慮頓消,令道:"備好車駕,着軍醫隨侍。”見主公如此重視,軍士更不敢怠慢。
劉備當即率輕騎先行,關羽殿後。
下邳城中,華燈初上。
州府內觥籌交錯,卻氣氛凝重。
張飛踞坐主位,舉杯痛飲。
衆官如坐針氈,勉強應和。
一文官壯着膽子勸道:"張將軍,酒過三巡......"
"休要掃興!"張飛環眼圓睜,"曹豹那廝已被我打跑,爾等也要學他?"
衆人噤若寒蟬。
想起曹豹當衆 的情形,幾個武將暗暗握緊了拳頭。
陳登起身緩言:"天色已晚,諸位還需......"
"陳元龍!"張飛拍案怒喝,"文官少管閒事!"
正爭執間,侍衛急報:"主公回城!"
張飛聞言大喜,踉蹌奔出府門,老遠便嚷:"大哥!怎不早說!"待見劉備面色陰沉,又嬉皮笑臉道:"就飲了一點點......"
劉備甩袖入府,張飛忽瞥見馬車下來的蘇遮,正要詢問,卻見大哥已疾步入內。
府中景象令劉備倒吸涼氣。
隨後進來的蘇遮也怔住了,不由扶額——滿廳酒宴,沖天氣息,這哪是"一點點"?
果然被他說中了。
廳中衆人從未見過劉備如此陰沉的面色,不由得屏息凝神。
劉備大步走向帥位,抄起酒壇重重砸向地面。
隨着"砰"的一聲脆響,酒香四溢。
衆人慌忙起身請罪,張飛也被驚得酒意全消,垂首肅立。
"守城重任在肩,爾等竟敢聚衆酗酒!"劉備字字如刀,厲聲呵斥。
衆人噤若寒蟬,頭垂得更低了。
劉備目光掃過,正瞧見院外的蘇遮扶額踱步。
他猛地抽出雙股劍,寒光閃過,案幾一角應聲而落。
"翼德!"劉備怒喝,"我臨行前如何交代?"
張飛跪地顫抖,冷汗涔涔:"大哥恕罪!是小弟糊塗..."
"來人!拖出去重責一百軍棍!"
蘇遮聞言一驚。
這一百軍棍下去,縱是鐵打的漢子也難保全。
他快步上前:"劉將軍三思!張將軍雖有過失,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際..."
劉備冷着臉不爲所動。
蘇遮又勸:"袁術虎視眈眈,若折損大將,豈非自毀長城?"衆人紛紛附和求情。
"罷了!"劉備終於鬆口,"看在你等面上,改罰二十軍棍。
若再犯,定不輕饒!"
待衆人退下,劉備將蘇遮引入偏堂。
他暗自思忖:這少年膽識過人,若非他及時勸阻,險些釀成大錯。
更難得的是,他本可袖手旁觀,卻甘願冒險進言...
劉備盤腿而坐,示意蘇遮入座。
雖然面色依舊冷峻,但眼中已多了幾分贊賞。
片刻沉寂後,劉備凝視着蘇遮,眼中精光閃爍:
"你如何斷定翼德必會飲酒?"
蘇遮略作沉吟,答道:
"史書有此記載。”
"哦?"
劉備注視着蘇遮蒼白的唇色,靜候下文。
"據載,張飛設宴時醉酒鞭笞曹豹。”
"曹豹懷恨在心,連夜密告呂布下邳空虛,引其入城,將張飛逐出徐州。”
曹豹?
方才文武官員中未見此人。
劉備猛然警覺。
"來人!"
親衛疾步入內。
"速傳曹豹將軍!"
劉備厲聲喝道。
"遵命!"親衛匆匆離去。
劉備深知曹豹與翼德素無往來,未料竟有此節:
"翼德爲何毆打曹將軍?"
"張將軍強勸曹將軍飲酒,遭拒後惱羞成怒,故而動手。”
蘇遮和盤托出。
史書確有此載。
但如今劉備已返下邳,呂布恐不敢輕舉妄動。
莫非歷史將劉備面色陰沉,一時難以理清。
"我待呂布如座上賓,供給無缺,他爲何要奪我城池?"
蘇遮輕咳一聲,嘆道:
"劉將軍與呂布非初識,當知其爲人。”
"呂布重利輕義,見利忘義。”
"此次將軍出征月餘,戰事膠着,偌大徐州近在眼前,豈能不心動?"
"加之曹豹求援,張將軍醉酒,天時地利人和俱備,豈非最佳時機?"
"縱使呂布不取,袁術亦會慫恿其取徐州,以破盱眙僵局。”
"如此,呂布便名正言順占據徐州。”
聽罷蘇遮分析,劉備默然不語。
雖對穿越之說將信將疑,但眼見張飛醉酒,若今夜呂布來犯,已失先機。
倘曹豹率丹楊軍裏應外合,不僅城池難保,翼德性命堪憂。
且蘇遮能料曹豹求援呂布,此等見識非同尋常。
曹豹乃呂布嶽父,又掌丹楊軍守城之責,引呂布入城並非不可能。
此子所言若爲"預測",未免太過精準。
細節嚴絲合縫,無懈可擊。
似乎唯有穿越方能解釋。
思及此,劉備不禁抬眼望向蘇遮。
穿越之人......
無論如何,先驗證再說。
片刻後,侍衛匆匆返回。
"守城軍士報曹將軍半個時辰前已出城。”
彼時他們尚未抵達下邳。
蘇遮蒼白的面容浮現淡淡笑意。
劉備看向蘇遮:
"蘇公子爲何發笑?"
"在下笑呂布今夜要失望了。”
劉備啞然。
此子哪來這般自信,剛駁他顏面,又要挑戰他戎馬閱歷。
"蘇公子如此篤定呂布今夜來襲?"
蘇遮正色道:
"劉將軍遣人往呂布駐地打探便知。”
事態發展至此,他確有把握。
張飛醉酒已應驗。
曹豹出城亦應驗。
曹豹不知劉備回城,若快 信,呂布必星夜出兵。
劉備大軍在外,張飛醉酒,曹豹掌城防。
今夜確是最佳時機。
呂布定不會錯過。
待其知劉備回城,出兵已成定局。
劉備面色再沉。
念及蘇遮晨起尚在發熱,語氣稍緩:
"蘇公子高熱可退了?"
蘇遮展顏一笑:
"已退,多謝將軍掛懷。”
......
清晨,下邳州府。
蘇遮步出客房,正欲舒展筋骨。
忽見不遠處立着二人。
一人扶劍負手,在門前踱步。
另一人魁梧挺拔,如雕塑般佇立,青龍偃月刀寒光凜凜。
蘇遮暗贊:真乃虎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