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拓者公會在南城區的臨時辦事處，設在一座半廢棄的銀行大樓一層。雖然天色已晚，但這裏依舊燈火通明，人聲嘈雜。進出的玩家絡繹不絕，有的交接任務，有的組隊招募，有的爭吵索賠，一派末日初期特有的混亂與忙碌景象。
陸沉扛着用灰布包裹的碎骨者，左手提着骨盾，走進大廳。他這身打扮不算出衆，但沉穩的步伐和隱隱透出的氣勢，還是讓門口幾個正在吹牛打屁的玩家多看了兩眼。
他沒有理會旁人，目光掃過大廳。左側是任務交接和報酬發放的櫃台，排着不短的隊。右側是組隊招募區和一些內部成員休息處。趙鵬的身影就在右側靠裏的一張桌子旁，正和幾個人激烈地說着什麼，臉色很難看。阿飛、莉莉也在旁邊，同樣面色不善。
陸沉徑直走向左側的報酬發放櫃台，排在隊伍末尾。
隊伍緩慢前進，大多是交接一些收集材料、清理低級怪物的簡單任務，報酬通常只有幾個到幾十個銅幣。輪到陸沉時，櫃台後的辦事員頭也不抬：“名字，任務編號，憑證。”
“陸沉，南郊農場清理任務，趙鵬帶隊。憑證沒有，他口頭承諾30銅幣基礎報酬。”陸沉聲音平靜。
辦事員這才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打量了一下陸沉。見他裝備普通（鎖子甲內襯被外衣遮着，武器包裹着），語氣便帶上一絲公式化的冷漠：“南郊農場任務？那個任務傷亡很大，貢獻統計和報酬核算需要時間，要等帶隊者趙鵬提交完整報告後才能統一發放。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這是典型的托詞。陸沉早就料到。開拓者公會這種半官方半民間的組織，在初期管理混亂，克扣、拖延底層散人報酬是常態。
“任務下午結束，現在已是晚上。我只領取基礎報酬，不需要貢獻分成。30銅幣，現在就要。”陸沉語氣不變，但加重了“現在就要”四個字。
辦事員皺起眉頭，有些不耐煩：“我說了，要等趙鵬的報告！你是聽不懂嗎？下一個！”
後面的玩家開始催促。
陸沉沒動，只是微微提高了聲音，確保大廳裏不少人能聽到：“開拓者公會發布任務，承諾基礎報酬。任務完成，傷亡慘重，現在連30銅幣的基礎報酬都要無限期拖延？這就是公會的信譽？”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略顯嘈雜的大廳裏顯得格外清晰。不少正在排隊或休息的玩家看了過來，交頭接耳。南郊農場任務傷亡不小的消息已經傳開，此刻見有當事人來索酬，都投來關注的目光。
櫃台辦事員臉色一沉：“你胡說什麼！公會信譽豈是你能質疑的？再搗亂，我就叫守衛了！”
“怎麼回事？”一個略顯陰沉的聲音響起。趙鵬帶着阿飛、莉莉幾人走了過來。他顯然聽到了動靜，正愁一肚子火沒處發，看到是陸沉，眼中頓時閃過厲色。
“鵬哥，你來了正好。”辦事員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這個人，南郊農場任務的，非要現在就領基礎報酬，我說要等你的報告，他就在這裏鬧事，還質疑公會信譽！”
趙鵬盯着陸沉，皮笑肉不笑：“陸沉，是你啊。任務剛結束，核算需要時間，這點規矩都不懂？你那30銅幣，少不了你的，急什麼？”他特意把“30銅幣”說得很重，帶着嘲諷。在他看來，陸沉這麼急着要這30銅幣，果然是窮瘋了。
“規矩我懂。”陸沉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靜無波，“但承諾就是承諾。下午出發前，你當衆說的‘基礎報酬30銅幣，完事就發’。現在，我活着回來了，任務也算完成了，該領我的報酬了。”
“你！”趙鵬被噎了一下，他確實說過這話。當時是爲了鼓動人心，沒想到這廢物居然當真，還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揪着不放。“任務完成？要不是你胡亂引怪，導致陣型大亂，我們會損失那麼多人？你還敢來要報酬？我沒找你算賬就不錯了！”
他開始顛倒黑白，把失敗的責任往陸沉身上推。
阿飛立刻幫腔：“就是！鵬哥讓你去引開那豬，你引到哪裏去了？害得我們差點全軍覆沒！你還敢要錢？”
莉莉也尖聲道：“我看你就是個掃把星！跟你一組準沒好事！趕緊滾吧！”
周圍的玩家議論聲更大了，看陸沉的目光多了些懷疑和輕視。如果真是因爲引怪失誤導致重大傷亡，那確實沒臉來要報酬。
陸沉看着他們表演，忽然笑了。這笑容很淡，卻讓趙鵬莫名地心頭一緊。
“我引怪失誤？”陸沉緩緩說道，聲音清晰，“我按照你的命令，去右邊破谷倉搜索。是你讓我去那裏的，對嗎？”
趙鵬哼了一聲：“是又怎樣？那是照顧你，給你個輕鬆安全的活兒！”
“輕鬆安全？”陸沉點點頭，“然後，你們在養殖區驚動了精英怪，損失慘重，你讓我去引開它，我也去了，對嗎？”
“你那是引開嗎？你把它引到死角，害得我們失去了補刀的機會！”趙鵬強詞奪理。
“哦？”陸沉眉毛一挑，“那請問，那頭精英怪，最後怎麼樣了？”
趙鵬一滯。這正是他最憋屈的地方。他語塞了一下，硬着頭皮道：“當然是重傷逃跑了！不然你以爲你能活着站在這裏？”
“重傷逃跑？”陸沉重復了一遍，語氣有些玩味，“可我好像記得，我把它引開的時候，它已經快不行了。而且，我好像還……”
他話沒說完，突然右手握住背後碎骨者的布包，猛地向下一頓！
“咚！！”
包裹着灰布的沉重錘頭砸在花崗岩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地面似乎都微微震顫了一下！包裹的灰布被震開一角，露出裏面猙獰的、帶着倒刺的暗沉金屬錘頭，以及一小截粗壯無比的握柄。
這動靜和露出的凶器一角，讓大廳驟然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錘子上。雖然看不清全貌，但那誇張的造型和沉重的質感，絕對不是什麼普通貨色！至少是綠色品質，甚至可能是藍色？而且，這錘子看起來……非常沉重。
趙鵬的眼瞳驟然收縮，死死盯着那露出的一角錘頭。這錘子的樣式……他好像在哪裏見過圖解？是了，公會內部資料裏，一些高級怪物掉落列表中，似乎有類似造型的武器，通常是力量型精英怪掉落，需求力量極高！
阿飛和莉莉也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看着陸沉和他腳邊的戰錘。這個廢物……怎麼會有這種武器？！
陸沉仿佛沒看到衆人的反應，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語氣依舊平淡：“我好像還，不小心撿到了點東西。”說着，他左手看似隨意地提起一直拿着的骨盾，將上面纏裹的髒布扯開了一小段，露出了灰白色、布滿裂紋的骨質盾面，以及盾牌邊緣粗糙卻堅實的金屬包邊。
骨盾的樣式古樸奇特，隱隱散發着一股淡淡的、難以言喻的氣息。這也不是普通盾牌！
“這盾……”有識貨的戰士玩家低呼出聲，“好像是高級骷髏系怪物掉落的骨盾！防御力絕對不低！”
“那錘子……我的天，看着就沉，他拿得動？”
“他不是個拾荒者嗎？F級天賦那個？”
“撿的？這能撿到？開什麼玩笑！”
議論聲轟然炸開。原本懷疑輕視的目光，瞬間變成了震驚、疑惑、貪婪和難以置信。
趙鵬的臉色變得極其精彩，青紅交加。他看看那柄疑似綠色甚至更好的戰錘，又看看那面絕非凡品的骨盾，再聯想到白天那詭異消失的精英疣豬……一個讓他血液都要凍結的可怕猜想，不可抑制地浮上心頭。
難道……那豬不是自己死了或者跑了，而是被這個廢物……單殺了？還爆出了裝備？這怎麼可能！他一個F級拾荒者，憑什麼？！
可眼前的武器和盾牌，又作何解釋？真是撿的？哪有這麼巧的事！
陸沉將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重新用灰布蓋好錘頭，但這次沒有完全裹嚴，任由一小截凶悍的造型露在外面。骨盾的髒布也沒再纏回去，就那樣拎在手中。
他再次看向櫃台後已經呆住的辦事員，以及臉色鐵青、眼神驚疑不定的趙鵬，緩緩道：
“我的30銅幣基礎報酬，現在，能發了嗎？”
這一次，他的語氣依舊平靜，但其中蘊含的，卻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底氣。
辦事員打了個哆嗦，求助似的看向趙鵬。
趙鵬胸口劇烈起伏，盯着陸沉，眼中充滿了嫉恨、憤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驚懼。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陸沉絕對隱藏了實力，或者走了狗屎運拿到了好處。那戰錘和骨盾，很可能就來自輻射疣豬頭領！
如果真是這樣，那陸沉的實力……恐怕遠超他表現出的樣子。至少，力量屬性高得嚇人，否則拿不起那樣的錘子。
硬搶？大廳廣衆之下，公會內部，他不敢。而且，他沒把握。陸沉此刻表現出的沉穩和那種隱隱的壓迫感，讓他心裏發毛。
認慫？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一個他一直瞧不起的“廢物”逼到這份上，以後還怎麼混？
就在他騎虎難下時，一個清冷的女聲從大廳門口傳來：
“怎麼回事？這麼吵？”
人群分開，一隊人走了進來。爲首的是昨天在酒館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弓箭手林語，她身邊還是那個冰法師蘇沐雨，另外還有兩男一女，看起來都是好手，等級都不低於5級。林語的小隊似乎剛完成任務回來，身上還帶着風塵和淡淡的血腥氣。
林語一進來，目光就落在了場中對峙的雙方身上，尤其在陸沉腳邊那柄露出凶悍一角的戰錘和他手中的骨盾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恍然，但更多的是驚訝——這才一天不見，這家夥的裝備又變了？而且這錘子……
“語姐！”辦事員像是看到了救星。林語在開拓者公會裏名氣不小，實力強，做事公正，很多散人玩家信服。
林語對辦事員點點頭，看向趙鵬，語氣平淡：“趙鵬，又出什麼事了？”她顯然認識趙鵬，而且語氣裏並沒有多少客氣。
趙鵬臉色更加難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語姐，沒什麼大事，一點小誤會。這小子是我們下午農場任務的隊員，任務有些波折，報酬核算需要點時間，他有點着急。”
“是嗎？”林語不置可否，目光轉向陸沉，“你說說看。”
陸沉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沒有添油加醋，只是陳述事實：接了任務，完成任務（活着回來），索要承諾的基礎報酬，被拖延。
林語聽完，看向辦事員：“公會的規矩，基礎報酬只要確認參與者生還並大致完成任務，就應該在任務結束後盡快發放，以示信譽。貢獻分成可以後續核算。南郊農場任務我有所耳聞，傷亡確實大，但這不是克扣基礎報酬的理由。30銅幣，給他。”
她的話幹脆利落，帶着一股不容反駁的意味。
辦事員不敢怠慢，連忙點出30銅幣，遞給陸沉。
陸沉接過，對林語點了點頭：“多謝。”
林語擺擺手，沒說什麼，只是又深深看了陸沉和他身邊的武器一眼，便帶着她的小隊朝內部休息區走去。蘇沐雨經過時，對陸沉微微頷首，目光在他手中的骨盾上停留了一下，似乎感知到了什麼，眼中若有所思。
趙鵬看着陸沉收下銅幣，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當衆抽了一耳光。他狠狠瞪了陸沉一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陸沉，好，很好！我們走着瞧！”
放完狠話，他帶着同樣面色難看的阿飛、莉莉，灰溜溜地轉身離開，今天這臉是丟大了。
陸沉看着他們的背影，眼神微冷。走着瞧？恐怕你沒那麼多時間了。
他沒有理會周圍各種復雜的目光，將30銅幣收好，扛起戰錘，提着骨盾，轉身走出了公會大廳。
夜色已深，血月高懸。
陸沉走在回棚屋的路上，心情平靜。今天這趟，目的已經達到。不僅拿回了報酬，更重要的是，在公會裏稍微顯露了一點實力（主要是裝備），震懾了趙鵬，也引起了林語這種真正高手的注意。這對他後續的行動有利有弊，但總體利大於弊。
接下來，是繼續提升，然後……該去探探那個“亂葬崗深處的古老墓穴”了。守衛筆記裏提到的“活過來的輻射”和地下通道，讓他很在意。而且第二環任務也指向那裏。
不過在這之前，他需要先升到7級，加1點力量，就能完全駕馭碎骨者。另外，最好能把體質堆到12，穿上那件綠色皮甲。初級固本藥劑能臨時+5體質，加上他本身的6點，可以達到11點，還差1點。或許可以再找找其他臨時加體質的食物或低buff。
回到棚屋，鎖好門。陸沉將今天的收獲再次清點整理，然後服下一份準備好的、能緩慢恢復體力並助眠的草藥茶，躺在床上。
明天，先去城外的中級怪物區練級，盡快到7級。然後，準備探索亂葬崗墓穴。
趙鵬的威脅，他並未放在心上。跳梁小醜罷了。如果對方真不知死活地撞上來，他不介意用這柄新得的碎骨者，告訴他什麼叫絕望。
帶着對明天的規劃，陸沉緩緩進入夢鄉。
而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趙鵬的住處。
“砰！”一個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
“廢物！都是廢物！”趙鵬雙目赤紅，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像一頭困獸。“那小子肯定有問題！那錘子，那盾牌，絕對不是撿的！他媽的，他一定獨吞了精英掉落！說不定那豬就是他殺的！”
阿飛和莉莉噤若寒蟬。
“鵬哥，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阿飛小心翼翼地問。
“怎麼辦？”趙鵬猛地停步，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他能撿到一次，就能撿到第二次。而且，他一個沒背景的拾荒者，拿着這麼好的裝備，就是小兒持金過鬧市！”
他壓低了聲音，眼中閃過狠毒的光：“去，找‘黑鼠’的人，花錢，買他的行蹤！等他下次出城……我要他人和裝備，一起消失！”
阿飛眼睛一亮：“明白了，鵬哥！我這就去聯系！”
莉莉也露出興奮的神色。
夜色中，陰謀在發酵。而已經進入夢鄉的陸沉並不知道，一場針對他的獵殺，即將拉開序幕。
但獵人是誰，獵物是誰，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