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通往貴賓休息室的走廊鋪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腳步聲,卻將寂靜本身放大成了一種無形的壓迫。牆壁上掛着數幀元武道歷史的黑白照片,那些凝固在瞬間的凌厲動作,此刻竟像是穿越了時空的目光,冰冷地注視着行走其下的我。前方兩位黑衣人的背影像兩堵移動的高牆,隔絕了所有退路。

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擂動,但奇怪的是,最初的驚濤駭浪褪去後,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籠罩了我。也許是最壞的結果早已在腦海中預演了千百遍,也許是世界線意識消散後留下的那片“自由”的虛空,暫時緩沖了現實的撞擊。

走廊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雙開門。一個黑衣人上前一步,無聲地將門推開一道縫隙,側身示意我進入。

門內泄出的光線明亮得有些刺眼,還裹挾着一股混合了雪茄煙味與高級皮革氣息的沉悶空氣。我邁步走進去,門在身後悄然合攏,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雜音。

房間寬敞得過分,裝修奢華卻透着刺骨的冷意。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首爾繁華的夜景,霓虹流淌,車燈如織,可這萬家燈火的璀璨,反倒襯得室內死寂如墳。父親方碩背對着我站在窗前,身形挺拔,西裝熨帖得沒有一絲褶皺。他沒有回頭,只是靜靜望着窗外的車水馬龍,指間夾着一支未點燃的雪茄,在指尖緩慢地轉動。

空氣凝滯得如同凍住的膠,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力沖破無形的屏障。

我走到房間中央,停下腳步,既沒有開口,也沒有試圖尋找座位。垂在身側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甲刮過掌心,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勉強維持着清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牆上古董掛鍾的秒針,發出規律而清晰的“滴答”聲,一下下敲在緊繃的神經上。

終於,方碩緩緩轉過身。

他的臉上沒有預想中的暴怒,甚至連一絲明顯的情緒起伏都沒有。只有一種極致的、深入骨髓的冷,那雙與我輪廓相似的眼睛裏,寒光凜冽如打磨過的冰刃,一寸寸刮過我的臉、我的衣衫,最後死死定格在我小臂那處已經幹涸的暗紅污跡上。

那目光,比任何疾言厲色的斥責,都更讓人心頭發寒。

“解釋。”他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靜,可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狠狠砸在地板上,“用你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理由。”

我喉結滾動了一下,口腔裏幹澀得發疼。“當時情況緊急,對手惡意犯規,她傷得很重。”

“所以?”方碩向前走了一步,皮鞋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可那無形的壓迫感卻驟然翻涌上來,“方氏的繼承人,就成了岸陽訓練營的急救員?還是李雲嶽女兒的私人保鏢?”

他走到我對面的沙發前,卻沒有落座,只是用指尖輕輕點了點光滑冰涼的扶手。

“你知道外面現在是什麼樣子嗎?”他的語調依舊平穩,卻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剖析感,“頭條。鋪天蓋地的頭條。‘方氏長子賽場公然擁抱死敵之女’,‘繼承人情迷對手,方家立場成謎’,‘一場比賽引發的豪門震蕩’……精彩嗎?方凌。”

我的後背瞬間繃緊。那些早已預料到的標題,從他嘴裏一字一句說出來,竟帶着截然不同的、直戳心髒的殺傷力。

“這不是情迷。”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卻足夠清晰,“那是蓄意傷害,任何有底線的人,都無法坐視不理。”

“底線?”方碩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嘴角極其細微地扯動了一下,那弧度裏沒有絲毫溫度,“你的底線,就是讓方家幾十年的經營,你祖父、我,還有無數人付出的心血,在今天淪爲整個元武道界的笑柄?你的底線,就是把你自己,把我方碩的兒子,變成一個沖動、愚蠢、感情用事的笑話?”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度,音量依舊克制,可冰層下翻涌的怒意,終於洶涌地破殼而出。

“方家的立場,就是你的立場!方家的敵人,就是你的敵人!李恩秀是誰?她是李雲嶽的女兒!是鬆柏道館未來的支柱!是我們在岸陽、在韓國,甚至在國際賽場上,需要全力打壓、最好能徹底摧毀的對手!你呢?你抱着她,像抱着什麼稀世珍寶一樣,暴露在全世界的鏡頭下!你是嫌我們給她的關注度不夠高?還是嫌方家樹敵不夠多?!”

每一句話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我試圖維持的平靜外殼上。我攥緊了拳頭,指節泛出青白的顏色。

“她當時可能傷及內髒,有氣胸風險,耽誤不起。”我試圖抓住最後一點基於“人道”的理由,盡管我清楚,在這間只講利益的屋子裏,這個理由蒼白得可笑。

“那又怎樣?!”方碩猛地將手中的雪茄擲在光可鑑人的茶幾上,發出“咔噠”一聲脆響,“她是死是活,與你何幹?與方家何幹?組委會有醫療隊,岸陽有自己的團隊!輪得到你方凌去充英雄?你知不知道,你這一抱,抱走了多少人的信任?抱來了多少懷疑的目光?董事會那些老家夥,你的叔叔伯伯,還有外面那些虎視眈眈的豺狼,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會覺得你方凌,骨頭軟了,心思歪了,再也不配做方家的繼承人!”

他終於將最殘酷的判決,赤裸裸地擺在了我面前。

我抬起頭,直視着他那雙冰冷憤怒的眼睛。胸腔裏有什麼東西在灼燒,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混合着叛逆與絕望的火焰。

“所以,在方家,在您眼裏,一個人的死活,遠不如所謂的立場和利益重要,是嗎?”我的聲音微微發顫,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哪怕那個人,只是一個在賽場上公平競賽,卻慘遭惡意傷害的運動員?”

方碩的眼神驟然收縮,像是被我的話刺中了某個隱秘的痛點。他死死盯着我,良久,那眼中翻涌的暴風雪似乎平息了些許,轉化爲更深沉的、近乎絕望的冰冷。

“看來,是我以前對你保護得太好了。”他緩緩開口,踱步走到書桌後,拿起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好到讓你忘記了,這個世界,尤其是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靠‘公平’和‘同情’運轉的。它靠的是力量,是算計,是冷酷無情的取舍。”

他將文件朝着我的方向,輕輕推了過來。

“從今天起,你不再負責家族在元武道領域的任何核心事務。名下相關的訓練基地、俱樂部管理權,全部暫時移交。你也不再是方氏集團對接元武道協會的官方代表。”

他的語氣恢復了那種平淡無波的冷酷,仿佛在陳述一項再普通不過的商業決議。

“作爲‘沖動行爲’和‘立場嚴重失當’的懲戒,也算是給你一個‘冷靜思考’的機會。方家在歐洲有一項推進不順的產業並購案,牽扯到一些……不太容易打交道的當地勢力。你去處理。期限,三個月。做成了,今天的事,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做不成……”

他沒有說完,但未盡的話語裏,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流放。這是赤裸裸的流放。讓我去處理最棘手、最可能铩羽而歸的爛攤子。成功了,是戴罪立功;失敗了,恐怕就不僅僅是失去繼承權那麼簡單。歐洲那邊的情況我略有耳聞,水很深,牽扯復雜,甚至還夾雜着不少灰色地帶。

這哪裏是什麼“反省之路”,分明是一條荊棘叢生、危機四伏的絕路。

我低頭看着那份文件,封面上冰冷的標題刺得眼睛生疼。沒有爭辯,也沒有哀求。在父親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任何言語都失去了意義。方家的規則從來如此,賞罰分明,卻也殘酷得不留餘地。

“還有什麼問題嗎?”方碩坐回寬大的皮椅裏,重新拿出一支雪茄,慢條斯理地剪開煙蒂,仿佛剛才那場雷霆之怒,不過是一場轉瞬即逝的幻覺。

我沉默了幾秒,抬起頭,問出了從進門起就壓在心底的問題——盡管我知道,這個問題可能得不到答案,甚至可能引來更深的猜忌。

“李恩秀……她傷勢如何?”

方碩點煙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透過嫋嫋升起的淡藍色煙霧看向我,眼神幽深難測,像是藏着一片不見底的寒潭。

“你很關心她?”他反問,語氣聽不出半分喜怒。

“她是因惡意犯規受傷的選手。”我避重就輕,盡量讓語氣顯得平淡,“任何有體育精神的人,都該關心。”

“呵。”方碩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聽不出是嘲諷還是別的什麼,“放心,死不了。岸陽那邊消息捂得很緊,不過,骨裂是跑不了的,需要靜養。至於其他……”他吸了一口雪茄,緩緩吐出煙圈,煙霧模糊了他的眉眼,“就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了。”

他對着我揮了揮手,動作裏不帶任何感情:“出去吧。立刻準備去歐洲的事宜。我會讓人把相關資料和聯系人發給你。記住,方凌。”他的目光最後一次死死釘在我身上,帶着沉甸甸的警告,“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別再讓我失望,也別再……做任何愚蠢的事。”

最後幾個字輕飄飄的,卻重如千鈞。

我拿起那份文件,紙張觸手冰涼。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拉開了那扇沉重的門。

走廊裏依舊寂靜無聲,地毯吸走了我的腳步聲。那兩名黑衣人還守在門外不遠處,像兩個沉默的幽靈,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我沒有理會他們,徑直朝着出口走去。手裏的文件輕飄飄的,卻又仿佛有千鈞之重。它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指令,更像是一紙放逐令,將我推離了這場風波的中心,卻也推向了另一片未知的、可能更加凶險的迷霧。

父親的話還在耳邊回響——“最後的機會”。

我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前浮現的,卻是醫療室裏,李恩秀那雙因劇痛而渙散、卻依舊執拗地望着我的眼睛。

骨裂……需要靜養……

她沒事。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這個認知,像一根細微的絲線,堪堪吊住了我不斷下墜的心。

走出場館後門的那一刻,夜風撲面而來,帶着都市特有的喧囂與微涼。霓虹燈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扭曲地投在地上,顯得格外孤絕。

我站在台階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空氣中沒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沒有雪茄和皮革的氣息,只有自由而冰冷的夜風,灌進我的衣領。

世界線意識已死。

父親給了我一條近乎絕路的“生路”。

而李恩秀……她還在醫院裏,承受着傷痛。

前路茫茫,危機四伏。

但奇怪的是,當我握着這份冰冷的“放逐”文件,站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十字路口時,心中那片因反抗與選擇而燃起的灰燼裏,竟隱隱透出一絲微弱卻執拗的火星。

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

哪怕前路是懸崖峭壁,這一步,也是我自己邁出去的。

我將文件卷起,攥在手心,邁步走下台階,融入了首爾流光溢彩、卻又冷漠無比的夜色之中。

第一步,是先活下去,處理好歐洲這個爛攤子。

然後……

然後的事情,等我能從歐洲活着回來,再說。

夜色濃重如墨,身後的場館依舊燈火通明,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剛剛將我吞噬,又悄然將我吐出。而前方,這座城市的脈絡向着黑暗深處無限延伸,看不見盡頭。

我邁開腳步,朝着臨時下榻的酒店方向走去。口袋裏的手機沉寂着,沒有任何來自岸陽、或者關於她的消息。

這樣也好。

現在,還不是時候。

一切,才剛剛開始。真正的風暴,或許還在遙遠的歐洲等待着我,又或許,就在我每一次心跳的間隙,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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