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淵領主》黑石峽的風，像鈍刀子割肉，帶着砂礫和經年不散的血腥氣，慢吞吞地刮過嶙峋的谷地。
空氣裏幾乎感覺不到靈氣的流動，只有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匱乏感。陳逐背靠着一塊被風蝕出無數孔洞的黑色巨岩，將自己蜷縮進岩石投下的狹窄陰影裏。他閉着眼，呼吸近乎停滯，全部的感知卻如同拉滿的弓弦，緊繃着探向風聲之外。
來了。
刻意放輕卻依舊顯得沉重的腳步聲，金屬摩擦岩石的細微刮擦聲，還有那種壓抑着的、粗重的喘息——不止一人。他們移動得很慢，帶着一種狩獵者特有的、逡巡掃視的謹慎。
“呸！真他娘的晦氣！”一個沙啞如破鑼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帶着毫不掩飾的煩躁，“轉了大半天，毛都沒撈着幾根！這鬼地方除了石頭就是死人骨頭！”
“急什麼，疤臉。”另一個聲音接話，語調平穩些，卻透着一股陰冷的算計，“好東西哪有那麼容易撿？耐心點。東邊那片亂石堆昨天好像有動靜，說不定是‘肥羊’撞進陷阱了，過去瞧瞧。”
“要是又白跑一趟，老子今晚非把你那半壺‘烈魂燒’給幹了不可！”
“行啊，只要你找得到我藏哪兒了。”
幾句粗鄙的對話後，腳步聲再次移動，朝着峽谷東側去了，漸漸隱沒在呼嘯的風聲裏。
陳逐依舊沒有動。
直到又過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直到確認那幾人的氣息徹底消失在感知邊緣，他才緩緩吐出一直屏住的那口濁氣，後背離開冰冷的岩壁，僵硬地活動了一下幾乎麻木的肩頸。
黑石峽，玄荒界西北邊陲著名的“三不管”地帶，也是低階修士和亡命徒的墳場與淘金地。傳說這裏曾是上古某次大戰的邊角戰場，地脈被打得支離破碎，靈氣稀薄混亂，滋生了無數險地，但也偶爾會有些古戰場遺落的殘片、或者特殊環境下生長的陰屬性草藥出現，吸引着像剛才“疤臉”那樣的鬣狗前來碰運氣。
陳逐不是來碰運氣的。他是來躲命，順便……找口吃的。
三年前，他莫名在這具同名同姓的身體裏醒來時，原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一處淺坑裏，胸口一道焦黑的傷口，隨身物件被搜刮一空。融合了殘缺記憶後，陳逐只得到幾個關鍵信息：這是個修仙世界，但靈氣出了大問題；原主是個無門無派的低階散修，因卷入一場小型沖突被波及重傷；以及，最重要的一點——他這具身體的資質，差得令人發指。
不是普通的差，是那種吸收十份靈氣，能留在體內半份都算老天開眼的“漏勺”體質。在原主模糊的記憶裏，似乎曾有路過的修士瞥了他一眼，嗤笑着吐出“朽脈”兩個字。
朽木不可雕，廢脈難修仙。
靠着原主殘存的一點點粗淺吐納知識和頑強的求生欲，陳逐花了半年才勉強穩住傷勢，修爲卻始終在煉氣一層門口徘徊，連門檻都摸不到。他試過尋找機緣，試過加入那些鬆散混亂的小團體，結果不是被當作炮灰，就是差點被黑吃黑。最後，他只能像個真正的老鼠一樣，躲進黑石峽這種混亂之地，靠着自己前世帶來的那點謹慎和原主對危險的模糊直覺，在夾縫裏撿拾別人看不上的殘渣，艱難維系着生命和那微薄得可憐的修爲。
肚子傳來一陣輕微的絞痛。陳逐皺了皺眉，從懷裏摸出半塊硬得像石頭、散發着古怪酸味的黑色餅子，小心地掰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含在嘴裏慢慢化開。這是用黑石峽一種叫“岩薯”的塊莖混合少量谷糠烤制的幹糧，難吃，但能頂餓，也是他現在主要的食物來源。
必須得去找點像樣的“食物”了，不管是填肚子的，還是……給影子“吃”的。
這個念頭讓他眼神暗了暗。
大約兩個月前，在一次躲避追殺的逃亡中，他無意間躲進一處剛發生過廝殺的石縫。那裏血跡未幹，空氣中還殘留着術法潰散的微弱波動和死者的怨念。極度疲憊的他幾乎昏死過去，卻在半夢半醒間，感覺腳下自己的影子，仿佛活過來一般，微微蠕動了一下，將那些即將徹底消散的、冰冷污穢的能量，一絲絲地“吞”了進去。
當時他只以爲是重傷下的幻覺。但此後，他開始若有若無地留意。尤其是在一些剛死過人或發生過能量沖突的地方，他偶爾會感到腳下的影子傳來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吸力”，以及隨之而來的、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暖意”或“充實感”。
那不是靈氣入體的感覺，更像……幹涸的土地吸收了一滴微不足道的露水。
這個發現讓他既驚且疑，更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警惕。在這個世界，任何超出常理的能力，若沒有足夠的實力守護，都可能是催命符。他不敢聲張，甚至不敢深入探究，只是將這份異樣深深埋在心裏。
但生存的壓力越來越大。黑石峽的“垃圾”也越來越難撿。最近甚至傳出風聲，東邊“黑沼”附近似乎有不同尋常的波動，引得更多亡命徒向那邊聚集。那裏更危險，但也可能……有更多“食物”。
陳逐將最後一點餅渣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目光投向峽谷東側，那裏是剛才疤臉幾人去的方向，也是通往更深處、更混亂區域的路徑。
去？還是繼續在這裏熬着？
他低頭，看向自己腳下。正午已過，日光西斜，他被岩石拉長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砂石地上，邊緣模糊，顏色卻似乎比周遭的陰影要……稍微濃重那麼一絲？不，也許是錯覺。
他深吸了一口帶着鐵鏽味的空氣，做出了決定。
不能坐以待斃。就算爲了那可能存在的、影子帶來的渺茫希望，也得去碰碰運氣。至少，東邊亂石堆附近，或許能找到點別人遺漏的、可以果腹的東西。
他像一只敏捷的壁虎，貼着岩壁的陰影，悄無聲息地開始移動。動作輕巧而熟練，盡可能避免發出任何聲音，避開容易留下痕跡的鬆軟沙地，選擇堅硬的岩石或早已風化的路徑。這是他用多次險死還生換來的經驗。
亂石堆位於一處相對開闊的窪地，巨大的黑色石塊雜亂堆積，形成無數縫隙和洞穴，是黑石峽最常見的“狩獵場”之一。陳逐沒有貿然進入中心區域，而是選擇了一處位於上風口、視野相對較好，又有一叢枯死灌木作爲遮掩的石堆頂部，伏下身，耐心觀察。
窪地內靜悄悄的，只有風聲穿過石縫發出的嗚咽。沒有疤臉幾人的蹤影，他們可能已經深入探查，或者去了別處。地面上可以看到一些凌亂的腳印和拖拽痕跡，還有幾處深褐色的、早已幹涸的血漬。
陳逐的目光仔細掃過每一處可疑的痕跡。突然，他的視線定格在窪地邊緣一處不起眼的石縫前。那裏散落着幾片破碎的、帶着焦黑痕跡的皮革，像是某個儲物袋的殘片。旁邊還有一小灘顏色略深的沙土，似乎浸過什麼液體。
更重要的是，以他此刻格外敏銳的感知（或許是影子帶來的細微提升），他隱約感覺到那石縫附近，空氣中有極其淡薄的、不穩定的能量殘餘在緩緩消散，性質陰冷。
是戰鬥殘留？還是有人在那裏處理過“獵物”？
陳逐的心跳微微加快。他觀察了片刻，確認周圍確實沒有隱藏的威脅後，才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般滑下石堆，利用大大小小岩石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靠近那處石縫。
越是靠近，那種陰冷的能量感越是清晰。同時，他也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血腥和某種草藥苦澀的怪異氣味。石縫很窄，僅容一人側身進入，裏面黑黢黢的，看不真切。
陳逐沒有立刻進去。他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那幾片焦黑的皮革殘片。質地粗糙，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蠻力撕開，又經過灼燒。上面殘留着極其微弱的靈力印記，已經完全黯淡。他又用指甲挑起一點顏色略深的沙土，湊到鼻尖聞了聞，除了血腥和土腥，果然還夾雜着一絲微不可察的……魂力逸散後的空寂感。
這裏死過人，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屍體或者有價值的物品被轉移了，只剩下這些垃圾和……正在消散的能量。
他屏住呼吸，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影子上。此刻，他的影子因爲蹲姿而蜷縮在腳邊，緊貼着石縫入口處的陰影。在他的專注感知下，那影子仿佛真的“活”了過來，邊緣產生了一種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波動，像平靜水面上被微風吹起的漣漪。一絲絲比發絲還要纖細的、灰黑色的“氣流”，正從石縫深處、從那破碎的皮革上、從那浸血的沙土中，極其緩慢地被牽引出來，沒入他影子的輪廓之中。
這一次，感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不是暖意，而是一種冰冷的、帶着淡淡苦澀和血腥氣的“流質”被影子吸收。緊接着，大約兩三息之後，一股微弱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顯的反饋，從影子連接的某處傳來，流向他幹涸的丹田和疲憊的身體。
那反饋並非靈氣，更像是一種……凝實的“陰屬性能量精華”，帶着強化與補充的意味。雖然量極少，卻讓他精神微微一振，連腹中的飢餓感都似乎緩解了一絲。
是真的！他的影子，真的能以這些“死亡殘餘”爲食，並反哺自身！
狂喜還未來得及升起，一股寒意便陡然竄上脊椎。
幾乎就在他清晰感知到影子吸收反饋的同時，一道極其銳利、充滿惡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瞬間從側後方某塊巨石的陰影中刺來，牢牢鎖定了他！
“嘿嘿，我說怎麼感覺這邊有點不對勁兒……”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殺意，在陳逐身後響起，“原來還躲着一只撿垃圾的小老鼠。疤臉那幾個蠢貨沒發現，倒是讓老子撞見了。”
陳逐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冷汗浸透了後背的粗布衣衫。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此刻，他成了那只毫無防備的蟬。
（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