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嗒”，輕得如同幻覺，卻在死寂的石室裏被放大了無數倍，清晰無比地敲在陳逐的耳膜上。
他保持着盤坐的姿勢，呼吸壓到了最低，連眼皮都只抬起一條細縫，所有的感知如同蛛網般蔓延開去，緊緊鎖定了石階上方的入口。
腳步聲。
極其輕微、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正在從石階上方緩緩向下移動。不是一個，是兩個！步調略有不同，但都帶着一種訓練有素的謹慎。
不是費七。費七的腳步聲更飄忽，帶着一種毒蛇般的陰冷。這兩個人的腳步更沉，更穩，帶着一種……軍伍般的紀律感？
陳逐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黑石峽這種地方，出現擁有紀律性隊伍的可能性極低，除非……
是某個在此地有固定據點、或者執行特定任務的勢力！
他想起了原主記憶碎片裏關於黑石峽的一些零散信息：除了像疤臉、費七這樣的散戶鬣狗，黑石峽深處據說還盤踞着幾股不大不小的固定勢力，控制着一些危險的遺跡入口或者小型資源點，行事遠比散戶狠辣和嚴密。
自己這是剛出狼窩，又撞進了虎穴？
腳步聲在石階中段停住了。似乎是在觀察下方石室的情況。
陳逐連心跳都幾乎停止。他此刻的位置在石室中央，雖然光線黯淡，但如果對方下來，很容易就會發現他。而身後坍塌的洞口，不可能在對方眼皮底下無聲退回去。向下的那條黑暗礦道是未知的絕路。
進退維谷！
他目光急速掃視石室。除了腐朽的木料和碎陶片，角落裏似乎堆着一些更大的、被厚厚的灰塵覆蓋的輪廓，像是廢棄的礦車或者工具架……
也許可以藏身？
但風險極大。對方如果是來此巡視或執行任務，很可能會檢查這些角落。
就在他腦中念頭飛轉，權衡着是冒險一搏沖向下方礦道，還是賭一把躲藏起來時，石階上方傳來了壓低的人聲。
“老吳，下面好像沒什麼動靜。那聲悶響是不是聽錯了？這鬼地方廢棄多少年了，除了耗子還能有什麼？”一個略顯年輕的男聲說道，語氣裏透着不耐。
“閉嘴，仔細聽。”另一個沉穩些的聲音呵斥道，正是之前走在前面那人，“剛才那動靜不小，不像是自然坍塌。隊長讓咱們守着這‘廢礦口’，不是讓你來偷懶的。說不定真有不開眼的耗子想從這裏摸進‘礦坑’。”
礦坑？廢礦口？
陳逐心中一動。這裏果然是一個廢棄礦洞的入口之一？而且，聽他們的意思，這個礦洞似乎還有價值，有“隊長”派人守着？
“切，就這破地方，還能有什麼值錢的？早就被搜刮了八百遍了吧。”年輕聲音嘟囔着，“要我說，咱們還不如去黑沼那邊碰碰運氣，聽說那邊……”
“想去送死你就去！”老吳的聲音冷了下來，“黑沼是你能摻和的？忘了上次誤入邊緣那隊人的下場了？連骨頭渣子都沒剩！老老實實守好這裏，別讓任何可疑的東西從下面上來，這是命令！”
年輕聲音似乎被嚇住了，不再吭聲。
短暫的沉默後，老吳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絲不確定：“不過……剛才那動靜確實有點怪。這樣，我下去看一眼，你在上面守着入口，機靈點。有任何不對，立刻發信號。”
“得嘞！老吳你小心點。”年輕聲音立刻答應，似乎巴不得不用下來。
糟了！
陳逐心中一凜。那個經驗更豐富的“老吳”要下來了！一旦他進入石室，自己幾乎無處可藏！
他不再猶豫，身體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悄無聲息地向着石室角落那堆被灰塵覆蓋的輪廓沖去！動作極快，落地極輕，幾乎沒有帶起多少灰塵。
剛躲進一堆傾倒的、鏽蝕嚴重的金屬框架和破爛木板後面，將自己蜷縮進最深的陰影裏，石階上就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
老吳下來了。
陳逐屏住呼吸，從木板縫隙中小心地向外望去。
來人是個身材敦實、面容粗獷的中年漢子，穿着一身制式的灰色皮甲，腰間掛着長刀，眼神銳利地掃視着石室。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陳逐剛剛打通的、那個坍塌的洞口上，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還真有洞……”他低聲自語，手握上了刀柄，謹慎地靠近坍塌處，仔細檢查着散落的碎石和新鮮的斷口。“新挖的？手法有點怪……”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點碎石粉末，放在鼻尖聞了聞，又看了看碎石上殘留的、極其淡薄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陰寒氣息，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陳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老吳經驗太豐富了！影子能量殘留雖然微弱，但還是被他察覺到了異常！
老吳站起身，沒有立刻朝陳逐藏身的方向搜索，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石室的另外兩個出口：向上的石階，以及那條向下的黑暗礦道。他似乎在判斷闖入者可能的去向。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條向下的礦道上，眼神中閃過一絲忌憚。
“難道……下去了？”他喃喃道，似乎在權衡要不要追下去。
躲在暗處的陳逐緊張地等待着。下去吧，只要他進入礦道，自己就有機會從石階沖出去，解決上面那個年輕的守衛！
但老吳只是站在礦道口猶豫了片刻，便搖了搖頭，似乎做出了決定。
“算了，下面太深，情況不明，我一個人不能冒險。”他轉身，開始仔細搜查石室的其他角落，包括陳逐藏身的這堆廢料！
腳步聲越來越近。
陳逐全身肌肉繃緊，手指下意識地扣緊了身邊一塊尖銳的碎木。硬拼？對方是煉氣中期，而且一看就是實戰經驗豐富的守衛，自己勝算渺茫。影子……經過剛才的挖掘和短暫恢復，雖然恢復了些許，但能否在近距離對付一個全神戒備、手持利刃的煉氣中期修士？
他沒有把握。
老吳的手已經搭上了覆蓋着厚厚灰塵的金屬框架。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老吳！老吳！上面！上面有情況！”石階上方，突然傳來年輕守衛急促而壓低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緊張。
老吳的動作猛地頓住，毫不猶豫地轉身，幾個箭步就沖回了石階下方，仰頭問道：“什麼情況？”
“剛才……剛才好像看到有影子在入口外面晃了一下！速度很快，看不清是什麼，但肯定不是動物！”年輕守衛的聲音有些發顫。
“幾個人？朝哪個方向去了？”老吳語氣急促。
“就……就一晃而過，沒看清幾個，好像是往東邊，黑沼方向去了！”
黑沼方向？費七他們？還是其他勢力？
老吳臉色變幻，顯然在快速權衡。下面的可疑痕跡，和上面出現的、可能威脅到他們駐守點安全的未知因素，哪個更重要？
僅僅兩息之後，他做出了決定。
“你守在這裏，封住這個入口！我上去看看！”老吳沉聲命令，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快步沖上了石階，腳步聲迅速遠去。
“哎？老吳？就我一個人……”年輕守衛的抗議聲被老吳直接無視了。
石室內，再次恢復了寂靜，只剩下年輕守衛在上面緊張踱步的細微聲響。
陳逐緩緩鬆開了握着碎木的手，掌心已是一片冷汗。
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
上面只剩下一個明顯經驗不足、心性不堅的年輕守衛！
他必須抓住這個空隙，沖出去！
他沒有立刻行動，而是再次閉上眼睛，將意念沉入影子。剛才短暫的時間裏，影子又吸收了一些此地的“廢棄”能量，恢復了些許。雖然不多，但或許夠用。
他將恢復的少許能量，連同體內最後的力氣，全部凝聚起來。目標只有一個：以最快的速度沖上石階，擊倒或繞過那個年輕守衛，逃離這個廢棄礦洞！
他輕輕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腳，目光鎖定石階入口。
就是現在！
陳逐如同離弦之箭，從藏身處猛地竄出，沒有一絲聲響，速度快得在黯淡的瑩石光芒下拖出一道模糊的殘影，直撲石階！
“誰？！”石階頂端的年輕守衛果然警覺性不高，直到陳逐沖到石階中段，他才驚覺，下意識地發出一聲低喝，同時手忙腳亂地想要拔出腰間的刀。
但已經晚了！
陳逐眼中寒光一閃，腳下發力，整個人如同獵豹般躍起，右手並指如刀，匯聚了全身力量和一絲影子能量的陰寒氣息，精準地劈向年輕守衛毫無防護的脖頸側方！
年輕守衛只看到一個黑影撲面而來，脖頸一痛，眼前一黑，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便軟軟地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陳逐落地，微微喘息，看都沒看倒地的守衛一眼，目光迅速掃視四周。
這裏果然是一個位於山壁凹陷處的隱蔽礦洞口，被幾塊天然的巨石半掩着，外面就是黑石峽熟悉的、布滿嶙峋岩石的荒涼景象。天色已是黃昏，夕陽給黑石鍍上了一層暗紅色的邊。
東邊，黑沼的方向，隱約傳來幾聲短促的呼喝和靈力碰撞的波動。老吳應該是被吸引過去了。
沒有時間猶豫。陳逐辨認了一下方向——不是黑沼，也不是回之前亂石堆的方向。他選擇了一條相對偏僻、怪石更多、似乎少有人跡的峽谷岔路，身影一閃，便沒入了漸濃的暮色與嶙峋的陰影之中。
在他身後，那幽深的礦洞口如同沉默的巨獸之口。而在前方，是未知的、但必須去面對的黑石峽更深處的夜。
（第五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