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夏季賽的齒輪一旦開始轉動，便以驚人的速度向前滾去。賽程密集得讓人喘不過氣，勝負的悲喜在各大俱樂部的基地裏交替上演。
星河戰隊基地，深夜。
訓練室仍亮着燈。復盤剛結束，氣氛有些凝重。新引入的打野選手“輕語”作犀利，但打法偏獨，與團隊，尤其是與釺城這個需要極致配合的核心射手之間，總像隔着一層透明的膜。今天對陣中遊隊伍的一場險勝，暴露了更多溝通和信任問題。
“輕語，剛才那波龍團，你爲什麼沒看我的位置就直接上了？” 教練指着戰術屏，語氣嚴肅。
輕語撓頭，有些局促：“我以爲……城隊能跟上的。我看到機會了。”
釺城坐在一旁，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手指無意識地在黑色護腕上摩挲。他沒有指責，只是平靜地補充：“我需要視野確認安全，或者你提前給信號。我們之間，差0.5秒的溝通。”
不是埋怨，是陳述事實。但正是這種平靜，讓輕語壓力更大。他知道這位聯盟頂級的射手要求有多高，也聽說過他和前搭檔那些傳說中的默契。自己，似乎怎麼都達不到那個標準。
“好了，今天先到這裏。”教練拍拍手，“輕語，多注意和城隊的信號溝通。釺城，你也多帶帶他。團隊磨合需要時間。”他看了一眼釺城手腕，“舊傷沒反復吧？”
“沒有，教練。”釺城搖頭。
衆人散去。釺城獨自留在訓練室，又點開今天的比賽錄像，重點看了幾波團戰裏自己和輕語的配合細節。屏幕上冰冷的數字和路徑，勾勒出的是生澀與遲疑。他關掉錄像，揉了揉眉心，點開手機。屏幕上，是幾天前和【不想練】雙排到凌晨的記錄，以及那句“下次，用新出的那個‘時空戰士’皮膚單你”。對方至今沒回。
他沒有再發消息，而是點開了王者營地，查看天際戰隊近期的戰績和九尾的個人數據。一片飄綠，MVP拿到手軟，使用的英雄池也深不見底，工具人、法刺、大法師皆能駕馭，儼然是隊伍最穩定的carry點。
看着那些華麗的數據和集錦，釺城眼底沒有波瀾，只有一種沉靜的、了然的專注。太熟悉了，這種狀態下的九尾，鋒芒畢露，不可阻擋。但也同樣熟悉，那華麗數據背後，可能隱藏的、只有他才能察覺的細微急躁——當隊伍過於依賴他一個人打開局面時。
他熄了屏幕，將臉埋進掌心。新隊友的磨合，戰隊的成績壓力，還有那份被強行按捺卻無處不在的……關注，像幾股不同的絲線纏繞着他。
天際戰隊基地，氣氛截然不同。
連勝帶來的士氣高漲。訓練室裏充滿年輕選手的嬉笑。九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戴着耳機，面無表情地打着一局巔峰賽，手指飛舞，屏幕上的上官婉兒一次次在人群上空綻放筆墨，收割人頭。
“尾少牛啊！這婉兒，教教我唄！”隊裏新提上來的替補中單“青楓”，是個剛滿十八歲的活潑小子，眼裏滿是崇拜。
九尾眼皮都沒抬：“自己看錄像。”
“錄像哪有現場教學直觀！尾少，你就說說剛才那波爲什麼敢那樣飛？”
“感覺。”九尾吐出兩個字，結束遊戲，起身離開座位，留下一句，“別吵。”
青楓碰了一鼻子灰，吐吐舌頭，卻也不惱，早已習慣這位核心大哥的冷臉。隊裏其他人都知道，九尾雖然脾氣臭，但訓練從不含糊，該教的東西只要問了，他事後總會用最簡略的方式點一下。只是那份明顯的距離感，始終存在。
九尾走到陽台，點燃一支煙（電子煙），望着遠處星河戰隊基地的方向（兩個基地居然在同一個高新區，相隔不到三公裏）。夜風微涼，吹散些許煩躁。連勝是好事，但他能感覺到，隊伍越來越依賴他的個人發揮。一旦他被針對或狀態波動，後果不堪設想。這讓他隱隱有些不安，也讓他打得更凶，更獨，試圖把一切掌控在手。
手機震了一下。他掏出來，是購物APP的推送：【您購買的“時空戰士-孫尚香”皮膚已到賬。】 下面還有一條物流信息：【您訂購的商品（護腕）已由快遞櫃代收，取件碼……】
他看着那個皮膚到賬通知，又想起釺城那句“單你”，冷冷地“嗤”了一聲，手指卻動了動，點進遊戲商城，找到了成吉思汗那款冷門卻手感頗佳的“維京掠奪者”皮膚，點擊購買，贈送——贈送給那個早已灰了許久、但一直躺在好友列表裏的，釺城的小號。
做完這一切，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鎖屏，將煙蒂按滅。有些“挑釁”，需要在對方最擅長的領域進行。
Gemini和靈兒的解說台，則成了觀衆觀察這對“著名前搭檔”的唯一“合法”窗口。
兩人配合越發默契，在專業解說中見縫針地“埋梗”，成了節目效果和粉絲福利。
當解說星河戰隊比賽，釺城的成吉思汗用鷹眼照亮關鍵草叢時，Gemini會驚呼：“這個視野！價值千金！讓我想起某些中單選手……哦不，某些敏銳的直覺！”
靈兒忍笑：“Gemini老師，請專注當前比賽。”
當解說天際戰隊比賽，九尾的婉兒一飛五拿下三時，靈兒會贊嘆：“這波作行雲流水，對自己傷害和敵方技能冷卻的計算到了極致，真是……藝高人膽大。”
Gemini點頭：“確實膽大，這要是被控一下可就……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刀尖跳舞的風格，是不是也需要隊友極大的信任？畢竟飛進去可就不好出來了。”
彈幕瞬間聽懂：【懂了，暗示需要某個射手一樣的信任！】【他飛進去的時候，會不會想起曾經有個能給他兜底的人？】【解說出道吧你倆！】
更有一次，兩隊比賽剛好安排在同一天前後場。前一場九尾Carry全場，後一場釺城穩健指揮取勝。賽後采訪，不同主持人問了兩人類似問題：“如何評價自己今天的表現？”
九尾：“正常。”
釺城：“團隊打得好。”
Gemini在二路直播間當場笑瘋：“聽見沒！‘正常’和‘團隊打得好’！這該死的互補！一個覺得Carry是應該的，一個永遠把功勞歸給大家！這性格，絕配！”
靈兒在官方台也差點沒繃住，趕緊咳嗽兩聲拉回話題。
這些調侃，聯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過火，反而能帶來熱度。兩家俱樂部公關則持續頭禿，只能反復叮囑自家選手：少看彈幕，少理八卦，專心比賽。
清清的生活，則在另一種節奏裏慢慢穩定。
他帶着小九，在蒼穹戰隊基地安頓下來。俱樂部經理特批了一間帶小客廳的宿舍，方便他照顧孩子。訓練時，小九就由基地一位後勤阿姨暫時照看，或者……被隊內公認的“孩子王”久酷拐走。
久酷似乎天生有和小孩打交道的能力，訓練間隙，總能看見他抱着小九滿基地轉悠，看魚缸裏的錦鯉，在休息室玩玩具，甚至坐在電競椅上有模有樣地“敲鍵盤”。小九很快就黏上了這個活潑愛笑的哥哥，聲氣地喊“酷酷哥哥”。
清清看着兒子臉上的笑容，心中的陰霾被驅散不少。訓練也格外拼命，他知道，自己必須用賽場上的表現，才能爲兒子掙得一個更安穩、更受尊重的未來。他手腕上，戴着久酷送的一對嶄新護腕，顏色鮮豔。至於那對舊護腕，被他仔細收在了行李箱最底層。
偶爾，他會收到一些匿名發送的、關於對手戰隊邊路選手的詳細數據分析報告，思路刁鑽，直指要害。他沒有追問來源，只是默默研究，然後在賽場上，用一次次精準的對抗和單，作爲回應。有些幫助，無需言謝，也無需點破。
風平浪靜之下，暗流從未停歇。
天際戰隊的教練組，近期收到幾份來自一個匿名電競數據分析機構（新注冊，背景成謎）的報告，內容不僅有針對他們即將面對的戰隊的戰術拆解，更有一些……關於如何更好地發揮九尾核心作用，以及如何彌補隊伍過度依賴中單風險的宏觀建議。建議專業且一針見血，甚至隱隱指出了隊內新中單青楓的潛在特質和培養方向。
教練組最初懷疑是競爭對手的陷阱，但深入研究後，發現這些建議完全站在天際戰隊利益角度，且極具遠見。他們嚐試聯系對方，卻石沉大海。
只有教練組組長，一位在圈內浸淫多年的老教練，看着報告裏對九尾性格和打法習慣那種近乎“庖丁解牛”般的熟悉感，心裏隱約浮起一個早已褪色的ID。他沒對任何人說，只是將報告鎖進了抽屜，決定先觀察，再決定。
周末，一場焦點戰前夕。聯盟組織了幾位人氣選手進行短暫的公益直播，宣傳青少年網絡安全。釺城和九尾“幸運”地沒有被安排在同一時段，但直播平台爲了流量，將他們的直播間在首頁緊緊相鄰。
釺城的直播間，他正溫和地回答着粉絲關於遊戲安全的問題，演示如何設置二級密碼。背景是星河戰隊整潔的訓練室。
九尾的直播間，他滿臉不耐煩地念着提詞器上的宣傳語，語速飛快，念完就把提詞器丟到一邊：“好了說完了。打兩把？”
就在兩人直播都進行到一半時，聯盟工作人員突然在後台同時通知他們：由於技術調整，需要他們臨時連麥互動一分鍾，共同強調某個宣傳點。
顯然，這是平台方爲了KPI的“作”。
兩人耳麥裏同時傳來導播的聲音。釺城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九尾則直接對着麥克風冷笑了一聲，雖然沒開麥，但口型被攝像頭捕捉得一清二楚。
瞬間，兩個直播間的彈幕都瘋了。
【連麥！活久見！】
【尾少剛才是不是罵人了？口型好像是‘有病’？】
【釺城表情好無奈啊哈哈哈！】
【聯盟爲了熱度臉都不要了！】
【但我想看！（誠實）】
連麥接通。公共頻道裏一片寂靜，只有輕微的電流聲。
導播催促：“兩位老師，打個招呼，然後一起念一下屏幕上的這句話。”
釺城先開口，聲音透過電流傳來，平靜無波：“大家好，我是星河戰隊釺城。”
隔了兩秒，九尾的聲音才響起，硬邦邦的：“天際，九尾。”
又是尷尬的沉默。導播急得在後台直跳腳。
“念。”九尾不耐地催促，顯然是想趕緊結束。
釺城似乎輕輕吸了口氣，然後，兩人竟真的同時開口，念出了那句宣傳標語，語速、停頓，幾乎完全同步，像提前排練過無數遍。
“……提高防範意識，享受健康網絡生活。”
念完，又是一片死寂。
“完了？”九尾問。
“……嗯。”釺城答。
“掛了。”九尾說完，直接斷開了連麥。
釺城那邊頓了一下，才溫和地對自家直播間觀衆說：“好了，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
短短一分鍾，沒有眼神交流，沒有多餘寒暄，只有兩句同步的台詞和更顯疏離的對話。但恰恰是這種被迫的、尷尬的、又帶着詭異同步的互動，將“避嫌”二字演繹到了極致，也讓無數觀衆確信：這倆人之間要是沒點故事，能把避嫌做得這麼刻意又這麼自然？
直播事故（或者說成功）很快被錄屏傳播，標題五花八門：《史上最尷尬連麥》《釺九被迫營業實錄》《論同步率100%的兩個人如何裝作不熟》。
星河和天際的公關部再次加班，撰寫聲明強調“尊重聯盟安排，專注公益活動本身”。
而兩位當事人，一個在直播結束後，看着屏幕上那個已經變成“比賽中”狀態的【不想練】小號，看了很久。另一個，則是在巔峰賽裏，逮着對面一個玩成吉思汗的玩家，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對方公屏求饒：“大哥，我錯了，我不該玩狼狗！”
賽季初的喧囂漸漸沉澱成常。連勝與連敗，磨合與陣痛，關注與非議，一切都按着電競世界的殘酷法則運轉。
只是，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新的護腕已經戴在了彼此腕上；遊戲的角落裏，多了一個從未使用卻已擁有的皮膚；匿名的數據報告仍在定時送達；而那個取件碼，始終沒有被使用。
距離，有時是三公裏，有時是一個屏幕，有時是一句冰冷的官方台詞。但有些聯系，早已穿透了所有刻意的壁壘，在血脈與習慣深處，生發芽，靜待破土而出的時機。
（第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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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連勝終結與新星登場。天際戰隊不敗金身被破，九尾遭遇賽季首次嚴重針對與失利，隊內矛盾初顯。星河戰隊磨合漸入佳境，輕語開始理解釺城的節奏，團隊配合打出精妙團戰。青楓（天際新人中單）在一次九尾被換下的比賽中意外嶄露頭角，引發關注。聯盟關於“選手過度商業捆綁”的警告悄然下達。凌霄的匿名報告，第一次出現了對天際戰隊內部問題的尖銳預警。而小九在基地的第一次生病，讓清清面臨事業與家庭的雙重考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