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意識在無邊的黑暗與劇痛的混沌中沉浮。耳畔是遙遠而持續的風吼、水嘯,還有人類瀕死的慘呼和某種非人生物痛苦又暴怒的嘶鳴,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像是隔着一層厚重的、不斷震顫的水膜傳來,模糊而扭曲。更近一些的,是骨頭折斷處的尖銳痛楚,和髒腑被震傷後翻攪的悶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着全身的神經,提醒他自己還活着,但離死似乎也不遠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一夜。

一種冰涼、滑膩、帶着濃烈魚腥和淤泥腐敗氣息的觸感,忽然覆上了他的臉頰。

劉墨猛地睜開眼。

視線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昏黃晃動的光暈和扭曲的影。劇痛讓他忍不住悶哼一聲,但求生的本能強行驅動幾乎散架的身體,向旁邊猛地一滾。

“噗!”

一布滿吸盤、尖端還在滴落粘稠暗綠液體的觸手殘肢,擦着他的肩膀砸落在他剛才躺的地方,將溼軟的沙土地面砸出一個淺坑。那粘液沾到的地方,發出一陣細微的“滋滋”聲,冒出淡淡的、刺鼻的白煙。

劉墨渾身冷汗瞬間溼透,殘餘的力氣支撐着他半坐起來,背靠着一塊冰冷的石頭——正是那裂開的河心石柱。他這才看清周圍的景象。

天色依舊是那種不正常的昏暗,但肆虐的狂風沙暴似乎減弱了許多,變成了嗚咽般的強風,卷動着漫天沙塵和尚未散盡的腥氣。流沙河依舊波濤洶涌,水面漂浮着大量渾濁的泡沫、斷裂的水草,以及…一些難以辨認的、黑乎乎的碎塊。河中心那巨大恐怖的陰影不見了,只留下一個緩緩平復的、巨大的漩渦痕跡,還有水面上彌漫的、久久不散的慘綠色磷光,比之前暗淡了許多,正一點點熄滅。

河岸上,一片狼藉。靠近河邊的幾間茅屋徹底消失了,只剩下幾截歪斜的木樁和散亂的石塊。更遠處的房屋也多有損毀,茅草屋頂被掀飛,土牆坍塌。地面上到處是沙石堆積的丘壟、被洪水漫過的泥濘痕跡,以及一灘灘或暗紅、或詭異的墨綠、粘稠的液體,散發着刺鼻的腥臭。

人…還活着的人,三三兩兩地癱坐在相對燥的高處,或是殘缺的屋棚下。他們大多衣衫襤褸,身上帶着擦傷、砸傷,臉上寫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恐懼和深深的疲憊。哭聲很低,壓抑着,偶爾有一兩聲控制不住的抽噎,很快又被人捂住。沒有人說話,死一般的寂靜籠罩着這片剛剛經歷浩劫的土地,只有風聲、水聲,以及傷者偶爾發出的痛苦呻吟。

劉墨的目光急切地掃視,心髒揪緊。妹妹!

他終於看到了。

劉葦依舊蜷縮在那裂開的石柱後面,小小的身體裹在那床破棉被裏,只露出半張蒼白的小臉。她似乎沒受什麼外傷,但眼睛睜得大大的,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翻涌的河面,瞳孔裏映着那殘留的、幽幽的綠光,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飄遠,對周圍的一切——包括她剛剛死裏逃生的各個——都毫無反應。

“葦子…”劉墨想喊,喉嚨裏卻只發出嗬嗬的氣音,嘴裏滿是血腥味。他想挪過去,但手臂傳來的劇痛讓他差點再次暈厥。他低頭看去,雙臂腫脹發紫,皮膚下淤血嚴重,多處關節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別說用力,連抬起來都困難。口也悶痛得厲害,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風箱。

“劉…劉墨?”

一個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聲音在旁邊響起。

劉墨費力地轉過頭,看到孫大膀靠在不遠處一堵半塌的土牆邊,臉上黑一道白一道,沾滿了泥沙和涸的血跡,敞開的衣襟下,口有一大片駭人的青紫。他正瞪大眼睛看着劉墨,眼神復雜至極,混雜着震驚、後怕,以及一絲尚未散盡的、源自昨晚那恐怖景象的餘悸。他顯然目睹了劉墨舉起巨石砸向那恐怖觸手的一幕。

“你…你的手…”孫大膀的視線落在劉墨那慘不忍睹的雙臂上,嘴角抽搐了一下。

劉墨沒理會他,也沒力氣理會。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裂開的石柱,落在那道縫隙中。

縫隙裏,那抹溫潤的白色光華已經黯淡下去,幾乎看不見了。但借着昏暗的天光,他能看到,縫隙深處,靜靜地躺着一片約莫三指寬、一掌長的東西。顏色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卻又透着一股沉沉的古意,表面光滑,邊緣圓潤,似玉非玉,似骨非骨。

玉簡。

那行在他意識模糊時直接印入腦海的字跡,再次浮現:“恭迎第九代鎮河人歸位。”

鎮河人?第九代?

這是什麼意思?和他…有什麼關系?和他這身除了搬石頭似乎毫無用處的力氣…又有什麼關系?

無數的疑問像河底的暗流,在他疼痛昏沉的腦海中翻涌。但眼下,他沒有力氣去深究。

“趙師傅!趙師傅來了!”有人低呼。

人群出現了一陣輕微的動。只見一個身材敦實、滿臉絡腮胡、衣服上沾滿石粉和泥漿的中年漢子,帶着兩個同樣狼狽的徒弟,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過來。正是村裏的石匠趙師傅。他臉色鐵青,眉頭緊鎖,眼神掃過滿目瘡痍的村莊,尤其是在看到那裂開的、作爲河神廟核心基柱的河心石時,瞳孔猛地一縮,腳步頓住了。

他蹲下身,仔細查看石柱的裂縫,又用手摸了摸裂口邊緣,指尖傳來玉石般的溫涼觸感,與尋常河石的粗糙冰冷截然不同。他的臉色更加難看,抬頭看向靠着石柱坐着的劉墨,沉聲問道:“劉家小子,這石頭…是你弄裂的?”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壓抑的怒氣和審視。周圍幸存的村民,目光也隨着趙師傅的問話,齊刷刷地聚焦到劉墨身上。那些目光裏有茫然,有探究,也有隱隱的…不安。昨晚那毀天滅地的景象太過駭人,而劉墨最後那一下石破天驚的舉動,也太過驚人。這一切,都超出了他們慣常的理解範圍。

劉墨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牽動了口的傷,劇烈咳嗽起來,又咳出些血沫。他費力地抬起那完好的下巴,朝着河面的方向,艱難地示意了一下。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此時,天色似乎又亮了一點點,渾濁的河水在晨光(如果那算是晨光的話)映照下,能見度稍好。有人眼尖,指着距離河岸約二十餘丈外的水面,驚呼出聲:“那…那是什麼?!”

只見水波起伏間,一個龐大的黑影半浮半沉。那似乎是一條魚的輪廓,但大得離譜,比村裏最大的漁船還要長上一截。魚身大部分浸在水裏,露出水面的部分覆蓋着黑綠色的、疙疙瘩瘩的鱗片或外皮,一些地方已經腐爛,露出裏面慘白的骨茬。濃烈的死魚腐臭,即使在岸上也能隱約聞到。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巨大魚頭的位置。在其最爲堅硬厚實的額骨正中央,深深嵌着一件東西!

暗金色的長柄,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反射着沉凝的光澤。柄身鐫刻着繁復而古老的水波紋路,以及一些誰也不認識、卻讓人莫名感到莊嚴肅穆的奇異字符。柄端連接着寬大厚重的鉞頭,刃口寒光隱現,即便隔着距離,也能感受到一股凜冽的伐之氣。

斬妖鉞!

小石村世代供奉的河神祭器!每年開河祭、豐收祭,村長都會帶領全村老少,在祠堂裏對着它焚香叩拜,祈求河神庇佑,震懾水妖!

它怎麼會在這裏?怎麼會在這頭剛剛襲擊村莊、顯然已成妖物的巨大魚屍頭上?

“河神…河神的兵器…”一個老者顫巍巍地跪了下來,朝着斬妖鉞的方向叩頭,老淚縱橫,“是河神老爺顯靈!斬了這妖物!救了咱們啊!”

他這一跪,像是觸動了什麼開關,周圍還活着的人們,無論受傷輕重,紛紛掙扎着爬起,或直接跪倒在地上,朝着河面那魚屍和斬妖鉞的方向,涕淚交加地叩拜起來。

“河神老爺!”

“多謝河神老爺救命之恩!”

“河神老爺開恩啊!”

劫後餘生的恐懼與慶幸,化作了對渺茫神祇最虔誠的感激與哀求。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昨晚的浩劫和眼前的詭異景象,才能讓他們破碎的心靈找到一絲虛弱的依托。

趙師傅卻沒有跪。他眉頭皺得更緊,看着那魚屍和斬妖鉞,又回頭看了看裂開的石柱,最後目光落在劉墨身上,眼神裏的審視和疑慮更深了。斬妖鉞在祠堂由專人看守,昨夜混亂,誰也沒注意它是否還在。如今它出現在這裏,在魚妖頭上,而村中唯一可能和這石頭、和昨晚那驚世一擊有關的少年,就坐在這裂開的、顯然非比尋常的石柱旁…

這一切,真的只是河神顯靈那麼簡單嗎?

“咳咳…”村長被人攙扶着,從一處尚算完好的屋棚後走了過來。他年紀大了,昨晚似乎受了驚嚇,臉色灰敗,走路發飄。他看到跪倒一片的村民,又望向河面,也看到了斬妖鉞,渾濁的眼睛裏閃過震驚,隨即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虔誠,在攙扶下顫巍巍地也想跪倒。

“村長!”趙師傅上前一步,扶住了他,低聲道,“事情…怕是沒那麼簡單。您看這石柱,還有劉墨這小子…”

村長順着趙師傅的手指,看到了裂開的石柱和靠着石柱、雙臂盡毀、臉色慘白如鬼的劉墨,怔了怔。

這時,最先發現魚屍的人又指着河面喊了起來:“快看!那鉞…好像在動!”

衆人一驚,凝目望去。只見在魚妖頭上的斬妖鉞,那暗金色的鉞身,似乎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緊接着,覆蓋在魚妖屍體周圍、包括斬妖鉞附近的渾濁河水中,那些尚未完全熄滅的慘綠色磷光,像是受到了某種吸引,化作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綠色光氣,朝着斬妖鉞緩緩匯聚而去,一點點滲入那暗金色的鉞身之中。

隨着光氣的滲入,斬妖鉞似乎隱隱發出了一聲極其低微、仿佛來自遠古深淵的嗡鳴。那聲音並不響亮,卻讓所有聽到的人,心頭莫名一悸,仿佛有什麼沉睡的東西,被短暫地驚醒了一瞬。

綠色光氣很快被吸收殆盡,斬妖鉞的震顫也停止了,恢復了沉寂,只是那暗金色的光澤,似乎比剛才更幽邃了一分。

這詭異的一幕,讓剛剛還在叩拜的村民們僵住了,臉上的虔誠變成了更深的恐懼和茫然。河神的兵器…在吸收那魚妖留下的邪異光芒?

“妖器!那一定是妖器!”人群中,不知是誰,忽然嘶聲喊了一句,充滿了驚怖,“河神老爺的兵器,怎麼會…怎麼會吸那些髒東西!”

“閉嘴!”趙師傅猛地回頭,厲聲呵斥,目光如電掃過人群,帶着石匠長年鍛打石頭磨礪出的強硬氣勢,“河神之事,豈容妄議!昨夜若非…若非有神力庇護,我等早已葬身妖腹!”

他話雖如此,但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又飄向了劉墨,以及他身旁那裂開的石縫。那縫隙深處,古玉簡靜靜地躺着,仿佛一塊沉寂了萬古的寒冰。

人群被趙師傅喝止,不敢再大聲議論,但竊竊私語和驚疑不定的眼神,卻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河神顯靈的說法,似乎開始動搖了。

劉墨靠坐在冰冷的石柱上,將這一切看在眼裏。身體的劇痛一陣陣襲來,讓他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村民的跪拜,趙師傅的審視,斬妖鉞的異動,還有那句不知是誰喊出的“妖器”…像無數冰冷的針,刺在他昏沉的腦海裏。

第九代鎮河人…

那玉簡上浮現的字跡,此刻卻異常清晰地烙印着。

真的是什麼河?流沙河?人的?還是…其他什麼?

歸位…又是什麼意思?回到哪裏?

他低頭,看向自己那雙幾乎廢掉的手臂,腫脹、青紫、扭曲。就是這雙手,舉起了那塊萬斤河石。就是這身被嘲笑了十八年的“蠻力”,在最後關頭,似乎…砸退了那不可一世的恐怖妖物。

這一切,難道…真的只是巧合?或者,冥冥之中,那石頭裏的玉簡,早就等待着什麼?

還有葦子…

他用盡力氣,再次轉過頭,看向石柱後的妹妹。

劉葦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蜷縮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河面,對周圍的叩拜、議論、恐懼,乃至斬妖鉞的異動,都毫無反應。仿佛她的魂魄,真的被昨晚那恐怖的綠光,或者別的什麼東西,給攝走了。

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眼前的景象開始旋轉、模糊。劇痛、失血、還有這接踵而來的詭異信息和沉重的壓力,終於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極限。

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用最後的意識,死死記住了兩件事:

裂開的石縫裏,那片溫涼的古玉簡。

以及,河面上,那柄在腐爛魚妖頭上、吸收了邪異綠光、被稱爲河神祭器、卻又讓人心生無盡寒意的——

斬妖鉞。

黑暗如同黏稠的水,再次將他吞沒。這一次,在意識的最後一點微光裏,他似乎看到那玉簡上的字符,微微亮了一下,然後,一股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氣流,或者說是某種信息流,順着石縫,悄無聲息地,朝着他眉心所在的方向,蔓延過來…

冰冷,而又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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