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趙師傅三人的腳步聲消失在祠堂外的泥濘裏,帶走了最後一點人聲。留下的,是幾乎凝成實質的死寂和恐懼。祠堂內昏暗的光線,透過破損的窗櫺,斜斜地切割着空氣中漂浮的灰塵和惶惶不安的人臉。老王頭被捆縛在角落,劇烈的抽搐似乎暫時平息了,只剩下喉嚨深處斷續的、拉風箱般的嗬嗬聲,嘴角溢出帶着血絲的涎水,暗紫色的手腕傷口處,那墨綠色的細線如同毒蛇,在皮下微微蠕動。另外兩個傷者蜷縮在稍遠的地方,低燒的囈語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詭異。其餘的人,無論是老弱還是婦孺,都緊緊依偎在一起,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三個不祥的源頭,以及…祠堂門口,那個同樣氣息奄奄、卻剛剛指點了古怪“生路”的少年。

劉墨重新閉上了眼睛。

外界的一切喧囂、恐懼、猜疑,都被他強行隔絕。他的全部心神,像最耐心的漁夫,沉入自身那片剛剛經歷過風暴、滿是礁石和漩渦的“內海”。外界的一切,他不再“看”,不再“聽”。他只“感覺”。

感覺身下石板傳來的、一絲絲沉厚緩慢的地元暖流,感覺口那點微弱“灰燼”在暖流滋潤下極其艱難的脈動,感覺那縷新生的、若有若無的“金線”在意識深處緩慢地凝聚、生長。

他不再刻意模仿“斬斷”之意,那需要消耗他此刻無法承受的心力。他只是像一個最原始的細胞,本能地吸收、轉化着大地傳來的養分,修復着千瘡百孔的“軀殼”。

時間,在這種極致的專注和對外界的徹底屏蔽中,失去了意義。也許過了一刻鍾,也許過了半個時辰。

忽然——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共鳴”,毫無征兆地從口那點“灰燼”深處傳來!

不是地元的滋養感,也不是自身“金線”的生長感。

那是一種…冰涼的、鋒銳的、仿佛隔着厚重冰層傳來的、急促的“敲擊”!

來自……村東方向!老槐樹下!那些石頭的方向!

劉墨猛地睜開了眼睛!

動作之劇烈,甚至扯動了口和手臂的傷勢,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悶哼一聲,額頭上瞬間滲出冷汗。但他顧不上這些,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駭!

那些石頭…真的…在呼應他?!不,不僅僅是呼應!是…“示警”?!

他能“感覺”到,一股熟悉的、但又混雜了某種令他極其不安的“雜質”的氣息,正從河灘的方向,快速靠近那些石頭所在的區域!那氣息…陰冷、溼、帶着淡淡的甜腥腐敗味,像是河底淤泥被翻起,卻又多了一絲…“人氣”?或者說,是被人氣“污染”了的河煞?

是趙師傅他們?不,趙師傅他們的氣息雖然緊張晦暗,但底色還是屬於活人的沉黃。這股正在靠近的氣息…更像是一種…混合體?!

出事了!

劉墨的心髒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癟的膛。他想坐起來,想沖出去,但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鎖鏈釘死在冰冷的地面上,連抬起手指都做不到。他只能徒勞地睜大眼睛,死死盯着祠堂大門的方向,仿佛目光能穿透厚重的木板和泥濘的距離,看到村東河灘正在發生的一切。

他身邊的劉葦,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哥哥的異常。她看到哥哥猛地睜眼,眼中布滿血絲和駭然,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而破碎,嚇得她立刻抓緊了哥哥的手,聲音帶上了哭腔:“哥?哥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劉墨無法回答。他的全部感知,都已經被那突如其來的、令人心悸的“共鳴”與“示警”攫取。

近了…更近了…

那股混合了陰冷河煞與扭曲人氣的“不潔”氣息,已經接觸到了老槐樹下那片區域!緊接着,劉墨口的“共鳴”驟然變得激烈、混亂!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那些陪伴了他十八年的石頭們,仿佛在這一刻集體“活”了過來,散發出一種笨拙、微弱、卻無比堅定的“抵抗”意志!它們不再僅僅是沉默的石頭,而是這片土地最邊緣的、懵懂的“衛兵”,用它們被劉墨經年累月、無意識浸染的那一絲微薄的“地氣”與“鎮河”印記,去阻擋、去消弭那股入侵的“不潔”!

“轟——!”

一聲沉悶的、仿佛大地深處傳來的巨響,即使隔着遙遠的距離,也隱隱傳入了祠堂這邊!地面都似乎微微震顫了一下!

祠堂內,本就驚弓之鳥般的幸存者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和隱約的轟鳴嚇得魂飛魄散,驚叫四起,亂作一團!

“地…地又動了?!”

“河神老爺又發怒了?!”

“跑啊!”

“都別動!待在原地!”趙師傅臨走時指定的一個稍微鎮定的中年漢子勉強維持着秩序,但他自己臉上也毫無血色。

劉墨的心沉到了谷底。打起來了!趙師傅他們…和什麼東西打起來了!就在那些石頭附近!

他能“感覺”到,石頭們散發的“抵抗”意志,正在迅速消耗、減弱。那股“不潔”的氣息雖然也受到了阻礙和削弱,卻更加狂暴、更加充滿惡意!而且…不止一股!似乎有更多的、相似的“不潔”氣息,正從流沙河的方向,朝着老槐樹區域匯聚!

趙師傅他們…被包圍了?還是說,他們本身就是…目標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一種更加詭異、更加不祥的變化,開始在祠堂內部發生。

一直昏迷抽搐的老王頭,突然停止了掙扎和嗬嗬聲。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白已經完全被墨綠色的、細密的血絲覆蓋,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閃爍着幽幽的、非人的綠光。他的嘴角,咧開一個極其誇張、幾乎扯到耳的弧度,露出染血的、變得尖利的牙齒,喉嚨裏發出一種古怪的、仿佛漏氣風箱和溼滑鱗片摩擦混合的“嘶嘶”聲。

這聲音並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銼刀,瞬間銼過祠堂內每一個人的神經!

所有人都僵住了,如同被凍住的冰雕,驚恐萬狀地看着角落裏那個緩緩轉動着詭異頭顱、用綠油油的眼睛掃視着他們的“人”。

捆縛他的麻繩,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

“老…老王頭?”有人顫抖着,試探地叫了一聲。

“老王頭”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綠油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出聲的人身上。被注視的人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牙齒控制不住地打顫,差點當場失禁。

然後,“老王頭”的目光,緩緩移開,最終,定格在了祠堂門口——劉墨和劉葦所在的位置。

那綠油油的目光,貪婪、怨毒、還帶着一種…扭曲的興奮。

“找…到…了……”一個沙啞、澀、仿佛兩片生鏽鐵片摩擦的聲音,從“老王頭”的喉嚨裏擠了出來,斷斷續續,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同…源…的…味道…新鮮…弱小的…補品……”

劉墨渾身汗毛倒豎!這聲音…不是老王頭!是附身在他身上的東西!它…它在說什麼?“同源的味道”?是指自己這個“第九代鎮河人”?“補品”?!

它要過來!

這個念頭讓劉墨如墜冰窟。他現在比紙糊的還要脆弱,葦子就在身邊!

“嗬嗬…”“老王頭”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怪笑,被墨綠色細線侵蝕到肘部的右臂猛地發力!

“嘣!嘣嘣!”

捆縛他雙手的麻繩,應聲崩斷了幾股!

“啊——!”人群爆發出更加淒厲的尖叫,再也顧不得什麼秩序,拼命向祠堂更深處擠去,互相推搡、踐踏,亂成一團。

那個中年漢子臉色慘白,鼓起最後的勇氣,抄起一木棍,擋在“老王頭”和其他人之間,聲音發顫:“你…你別過來!老王頭,你醒醒!”

“老王頭”本不理他,綠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劉墨,掙扎着,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和變得畸形有力的右手,開始撕扯身上剩餘的繩索,動作雖然依舊僵硬,卻帶着一股令人膽寒的蠻力。

另外兩個原本低燒昏睡的傷者,此刻也突然躁動起來,發出痛苦的呻吟,身體開始不自然地扭動,傷口處的黑氣似乎受到了某種,隱隱有擴散的跡象。

祠堂內,煞氣彌漫,絕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劉墨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喉嚨裏滿是血腥味。他能感覺到,隨着“老王頭”的蘇醒和另外兩個傷者的異動,祠堂內原本就稀薄的地氣正被迅速污染、驅散,空氣中彌漫的甜腥腐敗味越來越濃。而他口那點“灰燼”,吸收地元的速度也受到了嚴重擾,變得斷斷續續。

怎麼辦?!趙師傅他們生死未卜,自身難保!眼前這個被附身的怪物,目標明確就是自己(或許還有葦子)!而另外兩個傷者眼看也要失控!

難道…要死在這裏?像老王頭一樣,變成這種不人不鬼的怪物,或者成爲它的“補品”?

不!絕不行!

一股暴烈的、源自生命最深處的求生欲和守護欲,如同壓抑許久的火山,猛地在他幾乎枯竭的腔裏炸開!

他不再去管什麼地元吸收,不再去管什麼“金線”凝聚。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了那個正在掙脫束縛、綠眼幽幽盯着自己的“老王頭”。

然後,他將全部殘餘的精神,所有的不甘、憤怒、暴戾,以及對妹妹的守護之念,統統凝聚起來,化作最原始、最蠻橫的一道“意念”,狠狠“撞”向口那點冰冷的“灰燼”!

不是溝通,不是引導,更不是祈求。

是命令!是燃燒!

以我殘存之魂,燃此未盡之!

借地之勢,鎮眼前之邪!

給我——定!!!

“噗!”

劉墨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顏色不再是暗紅,而是近乎墨黑!血液落在他身前的石板和草墊上,竟發出細微的“滋滋”聲,仿佛帶着強烈的腐蝕性或…異樣的活性!

與此同時,一股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卻帶着難以言喻沉重“意味”的波動,以他噴出的這口黑血爲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這波動無形無質,卻讓祠堂內每一個活人,包括那個正在掙扎的“老王頭”,動作都齊齊一滯!仿佛瞬間被浸入了粘稠厚重的水銀之中,舉手投足都變得異常艱難!

不是力量的壓制,而是一種…“規則”層面上的遲滯與束縛!

仿佛這片祠堂區域的時間與空間,被強行注入了一股極其沉重、極其古老的“意”,讓一切不屬於這片土地“正統”的、混亂的、外來的“存在”,都受到了排斥與壓制!

尤其是“老王頭”!

他身上的墨綠色氣息像是被潑了滾油的積雪,發出無聲的“嗤嗤”聲響,劇烈地翻滾、消融!他那雙綠油油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驚愕、痛苦,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恐懼!他掙扎的動作變得更加艱難,仿佛身上背負了千鈞巨石,剛剛崩開幾股的麻繩,重新變得堅不可摧!

另外兩個躁動的傷者,也瞬間安靜下來,傷口處擴散的黑氣被死死“釘”在了原處,無法再蔓延分毫。

祠堂內混亂的人群,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沉重“勢”壓得喘不過氣,驚恐的叫喊卡在喉嚨裏,只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

劉墨做完這一切,整個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頭和靈魂,軟軟地癱倒在草墊上,只剩下脯極其微弱的起伏,口鼻間溢出的鮮血染紅了身下的草。他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會徹底熄滅。

剛才那一下,不是引動地脈,而是以自身幾乎崩潰的“源”和噴出的蘊含強烈意志的“心頭精血”爲引,強行“激發”了祠堂基座下、昨夜被他引動後尚未完全平復、且與他產生了一絲聯系的那片“地勢”的殘留“意”!

這是一種近乎自的、竭澤而漁的做法!代價是他的“源”遭受了幾乎不可逆的重創,生機再次被嚴重透支!若非那縷新生的“金線”在最後關頭死死護住了意識核心的一絲清明,他此刻已經魂飛魄散!

但他成功了!

暫時“定”住了祠堂內的危局!

“哥!哥!”劉葦哭喊着撲上來,用小小的身體擋住哥哥,小手胡亂地去擦他嘴角不斷溢出的黑血,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你別死!你別丟下我!求你了…”

劉墨無法回應,甚至連轉動眼珠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感覺到妹妹冰涼顫抖的手,和她身上那股此刻顯得異常清晰、甚至帶着一絲本能“抗拒”那沉重“勢”的清澈“涼意”。

祠堂內,一片死寂般的僵持。

“老王頭”被那股沉重的“勢”死死壓制在原地,綠眼瘋狂閃爍,喉嚨裏發出不甘的、充滿怨毒的嘶嘶聲,卻無法再移動分毫。另外兩個傷者陷入更深的昏迷。其他幸存者癱倒在地,驚魂未定,看着門口那對兄妹,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恐懼、敬畏、茫然、還有一絲絕境中看到詭異希望的扭曲慶幸。

時間,在這種詭異的平衡中,緩慢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般漫長。

誰也不知道,劉墨強行激發的這“地勢”殘留之“意”,能維持多久。

誰也不知道,村東河灘,趙師傅他們現在是生是死,又遇到了什麼。

更沒有人知道,流沙河深處,那雙冰冷的眼睛,是否已經將目光,再次投向了這座殘破的祠堂,投向了那個兩次三番、以微弱之軀攪動“規矩”、散發出誘人“同源”氣息的…“補品”。

劉墨的意識,在無邊的黑暗與劇痛中沉浮。

他仿佛聽到了流沙河更加洶涌、更加歡愉(如果那能算歡愉的話)的咆哮。

也仿佛聽到了,河心深處,那柄被污穢纏繞的斬妖鉞,發出的、更加微弱、卻更加急促的…“哀鳴”?

還有…一個極其遙遠、仿佛來自大地另一端的、模糊的、蒼老的…嘆息聲?

是幻覺嗎?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還不能死。

至少…要等到趙師傅回來。

至少…要確保葦子安全。

至少…要親眼看看,這條吞沒了父母、吞噬了半個村子、如今又將他入絕境的流沙河,到底…藏着怎樣的真相。

黑暗,如同水,再次緩緩漫上。

但這一次,在那無邊的黑暗深處,除了冰冷與死寂,似乎還多了一點別的什麼。

一點…微弱卻執拗的、金色的祠堂光。內,沉重如鉛的“勢”依舊彌漫,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膠質。人們癱坐在地,如同被凍住的魚,只剩下眼球還能艱難地轉動,在昏暗中驚恐地追隨着角落裏那兩個散發着不祥綠光的“人”,以及門口那對倒在血泊和草墊中的兄妹。

“老王頭”被那股源自祠堂基座、又被劉墨以近乎自毀方式激發的“地勢”殘留意志死死壓制着。他(它)身上翻涌的墨綠色氣息如同被無形巨石鎮壓的毒火,不斷發出“嗤嗤”的消融聲,卻無法再向外擴散分毫。那雙綠油油的眼睛裏,瘋狂與怨毒幾乎要滿溢出來,死死釘在劉墨身上,喉嚨裏擠壓出斷斷續續、仿佛破風箱漏氣的嘶吼:“鎮…河…該死…補…品…我的…”

每一次嘶吼,都牽動着祠堂內所有人的神經,帶來一陣壓抑的抽氣聲。

另一個角落,那個同樣被嚴重侵蝕的傷者,狀況更加詭異。他沒有像“老王頭”那樣劇烈掙扎,反而安靜得可怕,只是身體以一種極其緩慢、卻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去,皮膚緊緊貼在骨頭上,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色澤,傷口處的黑氣不再擴散,卻凝成了一小團不斷旋轉的、墨綠色的旋渦,散發出更加純粹的陰寒死意。仿佛他全身的生機,都被那團旋渦強行抽取、轉化成了另一種東西。

時間,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對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劉墨癱倒在劉葦懷裏,意識如同沉在最深、最冷的河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和髒腑破裂般的劇痛。口那點“灰燼”幾乎感覺不到了,只有一種空蕩蕩的、仿佛被徹底挖穿的虛無感。強行激發“地勢”殘留意志的反噬,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幾乎將他最後一點賴以維系的“源”徹底焚毀。

但奇怪的是,他的意識並未立刻沉入永恒的黑暗。

在那無邊的冰冷與虛無中,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頑強的“金芒”,如同風沙掩埋下的遠古金砂,悄然閃爍着。那不是力量,不是生機,更像是一種…烙印,一種純粹到極致的“意”——源自斬妖鉞斷口處那驚鴻一瞥的同源鋒銳,又經過他這些時痛苦觀想、生死淬煉後,留下的最核心的“印記”。

這“金芒”烙印太微弱了,無法給他提供任何力量,甚至無法驅散半分痛苦。但它卻像一顆最堅硬的“錨”,死死釘住了他即將徹底渙散的意識,讓他維持着一絲極其模糊的、近乎“旁觀”的清明。

他“感覺”不到身體了,卻能隱約“感知”到外界那沉重僵持的“勢”,能“感知”到妹妹緊緊抱着他時,那單薄身體傳遞來的、混合了恐懼、悲傷和一種奇異清澈“涼意”的顫抖。

還能“感知”到…祠堂之外。

遠處,村東老槐樹的方向,那場突如其來的激烈“共鳴”與“抵抗”,已經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寂。不是自然的寧靜,而是仿佛所有聲音、所有氣息都被某種東西吞噬、抹平後的空洞死寂。

趙師傅他們…怎麼樣了?

這個念頭像一冰冷的針,刺入他模糊的意識。

就在這時——

“沙…沙沙…”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摩擦聲,從祠堂外牆處傳來!

不是雨聲,不是風聲!那聲音粘膩、溼滑,仿佛有什麼多足的、或帶着吸盤的生物,正貼着溼的牆壁和泥濘的地面,向着祠堂,緩緩爬行、靠近!

不止一處!

祠堂四面,似乎都有!

“啊!外面…外面有東西!”一個靠近牆壁的婦人率先聽到,發出短促淒厲的驚叫,隨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渾身抖如篩糠。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沙沙”聲越來越密,越來越近,如同無數細小的、溼冷的舌頭,舔舐着祠堂的外牆基腳!

是河裏的東西!它們…它們被吸引過來了?是因爲祠堂內“老王頭”他們散發的煞氣?還是因爲…劉墨剛才噴出的那口蘊含強烈意志的黑血?或者…兩者皆有?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上了每一個人的喉嚨。

屋內有被附身的怪物虎視眈眈,屋外有不知名的邪祟圍攏近!而他們唯一的依仗——那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少年激發的詭異“勢”,還能維持多久?

“咯咯咯…”

“老王頭”似乎也察覺到了外面的動靜,喉嚨裏發出更加興奮、更加扭曲的怪笑,綠眼死死盯着大門方向,又轉向劉墨,嘶聲道:“來…了…都…來…了…盛宴…補品…分…享…”

分享?!

劉墨殘存的意識猛地一凜!這些河裏的東西…難道和附身老王頭的存在是一夥的?它們之間有某種聯系?甚至…受同一個意志驅使?

所謂的“河神大人”?!

仿佛是爲了印證他的猜想,祠堂外,那“沙沙”的爬行聲,在接近到某個距離後,突然整齊地停了下來。

一片死寂。

然後——

“咚。”

一聲沉悶的、仿佛重物落地的聲音,敲打在祠堂那扇並不牢固的木門上。

緊接着,“咚咚咚…!”

連續的、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沉重的撞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撞在木門上,撞在破損的窗板上,甚至撞在牆壁的裂縫處!

整個祠堂都在這種狂暴的撞擊下簌簌發抖!屋頂的灰塵和殘瓦撲簌簌落下,堵門的雜物被撞得東倒西歪,牆壁裂縫處開始滲入渾濁的、泛着綠光的泥水!

“它們要進來了!它們要進來了!”人群徹底崩潰了,哭喊聲、尖叫聲再次響起,卻淹沒在越來越狂暴的撞擊聲中。

“老王頭”興奮地掙扎起來,身上被壓制的墨綠氣息劇烈翻滾,竟隱隱有沖破那沉重“勢”壓制的跡象!

劉葦死死抱着劉墨,小臉埋在他沾滿血污的頸窩裏,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卻咬緊了牙關,不再哭泣,只是用盡全力抱着哥哥,仿佛要將自己單薄的身體融入哥哥冰冷的軀體裏,爲他抵擋一切。

完了…

這個念頭,在劉墨近乎死寂的意識中閃過。內憂外患,自身油盡燈枯…

然而,就在這最絕望的時刻——

異變陡生!

祠堂地下,那股被劉墨強行激發、原本只是沉重遲滯的“地勢”殘留意志,仿佛被外界的狂暴撞擊和內部“老王頭”的掙扎徹底“激怒”了!

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甚至帶着一絲…被“冒犯”後的“怒意”的波動,猛地從地底深處升騰而起!

“嗡——!!!”

並非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面的、低沉到極致的轟鳴!

以祠堂基座爲中心,那土黃色中夾雜青黑石紋的“勢”,驟然變得凝實、鋒利!不再僅僅是遲滯和束縛,而是開始…主動排斥!淨化!

祠堂外牆處,那些正在瘋狂撞擊的“東西”,仿佛突然撞上了燒紅的鐵板!

“嗤啦——!!!”

一連串尖銳刺耳、仿佛滾油潑雪般的聲響爆發出來!伴隨着無數短促、淒厲、非人的嘶鳴!

通過牆壁裂縫滲入的泛綠泥水,瞬間被蒸、板結,化作灰白的粉末!撞擊聲戛然而止!那密集成片的“沙沙”爬行聲,如同水般急速退去,只留下幾聲更加遙遠、充滿痛苦和驚懼的窣窣聲。

而祠堂內部,“老王頭”身上翻騰的墨綠氣息,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冰雪,發出更加劇烈的“嗤嗤”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收縮!他眼中的綠光急劇黯淡,發出痛苦不甘的嚎叫,掙扎的力度驟然減弱!

另外那個傷者身上凝成的墨綠旋渦,也猛地一滯,旋轉速度驟降,隱隱有潰散的跡象。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祠堂內所有人都驚呆了。

就連劉墨那瀕臨潰散的意識,也因爲這股驟然強盛的、帶着“怒意”的“地勢”波動,而感受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共振”?仿佛他口那幾乎熄滅的“灰燼”,與腳下這片被激怒的土地,產生了某種更深層次的聯系。

難道…這祠堂基座下的地脈,並非死物?它也有…某種極其微弱的“靈”或者“本能”?平時沉寂,只有在受到特定(比如他之前的引動,比如此刻外邪的猛烈侵襲)時,才會被激發、展現出守護一方的“意志”?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卻讓他心中燃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希望。

但希望很快被更深的憂慮取代。

這股被激發的“地勢”怒意,雖然暫時退了外面的邪祟,壓制了內部的侵蝕,但它能持續多久?它的“力量”源頭是什麼?是這祠堂基座本身?還是更深處的地脈?如果地脈本身也被河心水眼的煞氣污染了呢?

而且,他能感覺到,這股“怒意”的波動,正在快速消耗着祠堂基座下那片區域本就殘存不多的“地氣”。一旦耗盡…

仿佛爲了印證他的擔憂,那股強盛的、帶着“怒意”的“地勢”波動,在達到一個頂峰後,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減弱。

祠堂外,那退去的“沙沙”聲,在短暫的沉寂後,竟又隱隱響了起來,雖然比之前稀疏、謹慎了許多,卻並未遠離,仿佛在等待,在試探。

而祠堂內,“老王頭”身上被壓制的墨綠氣息,隨着外部“勢”的減弱,又開始蠢蠢欲動,綠眼重新亮起殘忍貪婪的光。

更糟糕的是,一直抱着他的劉葦,身體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發出一聲極其壓抑的、痛苦的悶哼。

劉墨殘存的意識猛地一緊!

他“感覺”到,妹妹身上那股清澈的“涼意”,似乎…正在被祠堂內彌漫的、混雜的“勢”與“煞氣”劇烈地擾動、擠壓!仿佛兩種截然不同的“水”,在她體內沖撞!

她本就體弱,如何承受得住?!

“葦…子…”劉墨用盡靈魂最後的力量,試圖在意識中呼喚,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劉葦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低下頭,看着哥哥慘白如紙、七竅殘留黑血的臉,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滴落在劉墨冰冷的臉頰上。她的小臉上,開始泛起一種不正常的、青白與紅交織的顏色,呼吸也變得急促而困難。

“哥…我…我好像…有點奇怪…”她斷斷續續地,用極低的聲音呢喃,“身體裏…好冷…又好熱…有東西…在打架…”

劉墨的心,如同被浸入了流沙河最深的冰窟。

妹妹的體質…果然特殊!她正在被動地吸收、轉化着祠堂內混亂的“氣”!而她的身體和意識,本無法承受這種沖突!

必須…必須做點什麼!哪怕只是…讓她好受一點點!

可是…他能做什麼?

身體是廢墟,力量是灰燼,連意識都即將消散。

只剩下…那一點微弱的、作爲“錨”的“金芒”烙印。

烙印…

一個近乎瘋狂、毫無據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閃電,驟然照亮了他絕望的意識!

如果…如果這“金芒”烙印,代表的是“斬斷”、“分割”、“裁決”的純粹“意”…

那麼,能否用它…去“斬斷”妹妹體內那正在沖突、混亂的“氣”之間的錯誤連接?去“分割”出那屬於她自身的、清澈的部分,暫時“保護”起來?

不需要力量!只需要一絲最純粹的“意”的引導!就像用最細的線,去穿針眼!

這想法太荒謬,太危險。他現在連維持自身意識不散都艱難無比,如何去引導那“金芒”烙印?而且,一旦作失誤,可能會對妹妹本就脆弱的身體和神魂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但是…沒有別的選擇了!

看着妹妹越來越痛苦、越來越迷茫的小臉,感受着她身上那清澈“涼意”在混亂沖突中不斷被削弱、污染…

拼了!

劉墨不再猶豫,將殘存意識最後一點清明,全部集中在那點微弱的“金芒”烙印上。

他不再試圖去“駕馭”它,而是將自己全部的意念、全部的不舍、全部的守護之願,都化作最虔誠的“祈請”,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點“金芒”。

然後,他想象着自己,或者說自己這縷即將消散的意識,化作一座最簡陋、最脆弱的“橋”。

橋的一端,連着那點被“祈青”包裹的“金芒”烙印。

橋的另一端…指向妹妹的眉心。

沒有力量傳輸,沒有信息灌輸。

只有一道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流”,順着這座意識之“橋”,將他心中最純粹的“守護”之念,以及對“斬斷混亂、庇護清明”的“意”的“理解”,輕柔地、毫無侵略性地,傳遞了過去。

不是強加,而是…分享。是瀕死的兄長,對妹妹最後的、笨拙的…指引。

“葦子…”他在意識的最深處,無聲地呼喚,“跟着…感覺…找到…你身體裏…最淨、最清涼的那一點…想象它…是一顆…埋在沙子裏的小石頭…用你的心…輕輕地…把它…包起來…隔開…周圍…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指引模糊得近乎兒戲,沒有任何具體的法門。

但奇跡般地,意識已經有些混亂的劉葦,似乎“聽”到了!

她渾身一震,迷茫痛苦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本能般的明悟。

她不再試圖抵抗體內冷熱沖突的難受感覺,而是按照哥哥那模糊的指引,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身體內部…去尋找,去感受。

在一片混亂、冰冷、灼熱、粘稠的難受中,她果然“感覺”到了一點點…不一樣的清涼。很微弱,很害羞,躲在她心口偏左一點的地方,像一顆藏在最深處、沒被污染的露珠。

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全部的意念,想象着…像用手輕輕捧起那顆露珠,又像用最淨的布,把它包裹起來…

就在她開始這麼做的瞬間——

劉墨傳遞過去的那縷包裹着“金芒”烙印理解的“意念流”,如同找到了最合適的“土壤”,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她的這個“想象”過程。

不是控制,而是…加持!印證!

讓她的“想象”,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卻真實不虛的“秩序”與“庇護”的“意”!

“嗡…”

一聲只有劉葦自己能感覺到的、極其輕微的震動,從她心口那點“清涼”處傳來。

緊接着,那點“清涼”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猛地明亮、穩固了一瞬!一層極其淡薄、卻異常堅韌的、無形的“膜”,以那點“清涼”爲核心,悄然生成,將她自身那縷最清澈的本源氣息,與外界涌入的、混亂沖突的“煞氣”和“地勢怒意”,短暫地、卻有效地隔絕開來!

雖然外界的壓力依舊存在,沖突依舊在體外進行,但她體內那最核心、最脆弱的一點“自我”,卻被保護住了!那種冷熱沖突、仿佛要被撕裂的極端痛苦,瞬間減輕了大半!

劉葦急促困難的呼吸,一下子平緩了許多。臉上的青白紅也消退了些,雖然依舊蒼白虛弱,眼神卻重新恢復了一絲清明和力量。她驚訝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又抬頭看向懷裏的哥哥,仿佛明白了什麼,眼淚流得更凶,卻不再是純粹的恐懼,而多了無法言喻的依賴與感動。

劉墨“感覺”到了妹妹的變化。那一絲被成功“庇護”住的清澈氣息,如同反饋一般,順着那脆弱的意識之“橋”,回饋來一縷極其微弱的、卻無比精純的“涼意”。

這“涼意”不同於地元的沉厚,也不同於“金芒”的鋒銳,它更加貼近生命本源,帶着妹妹獨有的、未經污染的純淨氣息。

這縷“涼意”匯入劉墨那幾乎徹底枯竭、破碎的“灰燼”之中。

如同久旱逢甘霖。

不,比甘霖更加珍貴!

瀕臨熄滅的“灰燼”,竟然被這縷微弱的、卻無比契合的“涼意”,重新點燃了極其細微的一絲火星!

雖然依舊微弱得可憐,雖然無法修復任何傷勢,也無法提供任何力量,但這絲火星,卻讓他的意識核心,得到了最本的、源自血脈親緣的滋養與穩固!

消散的趨勢,被強行止住了!

他依舊無法動彈,無法言語,傷勢沉重得隨時會真正死去。

但他確確實實,從徹底魂飛魄散的邊緣,被妹妹無意中反饋來的這縷氣息,拉回來了一絲!

希望!

絕境之中,終於看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卻真實不虛的希望!

並非來自強大的外力,不是地脈,不是傳承,而是來自他拼死守護的、最柔弱的妹妹,那源於血脈深處、尚未被污染的純淨本源!

就在這時——

“砰!!!”

一聲巨響,祠堂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終於承受不住內外交困的壓力,連同後面堆砌的雜物,被一股巨力從外面狠狠撞開!木屑紛飛,塵土彌漫!

昏暗的天光混雜着門外泥濘地的溼冷氣息,還有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腥腐敗味,瞬間涌了進來!

與此同時,祠堂內那股衰退的“地勢怒意”,也終於耗盡了最後的力量,如同退般迅速消散。

壓制消失!

“老王頭”身上的墨綠氣息猛地一漲,發出一聲興奮的尖嘯,掙脫了最後一點束縛,朝着被撞開的門口,也朝着劉墨兄妹的方向,猛地撲了過來!

而門外,影影綽綽,數條粘滑、扭曲、帶着吸盤或細足的黑影,在彌漫的綠色磷光映照下,正蠕動着,試圖擠進祠堂!

內外的威脅,同時失去了制約,撲向共同的“目標”!

生死,只在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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