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鋒的團長營帳裏,煤油燈的火苗被風吹得忽明忽暗。
帳篷外,寒風吹得青天白旗獵獵作響。帳內,補充團排長以上還活着的二十多個軍官,全都站着,沒人敢坐。一種莫名的壓抑將血腥味、汗臭味揉捏在一塊。
徐震站在人群裏,腰杆難得地挺直了一回,可那張臉還是灰敗的。
陳鋒繞着桌子走了一圈,目光從每個人臉上刮過去。最後,他一腳踹開帳篷簾子的一角,指着外面剛被放下來的四具屍體。
“都看見了。張霖、周大海、孫毅、錢勇。他們四個,是我陳鋒的兄弟。”每個字都像從陳鋒牙縫裏擠出來的,“何健的焦土政策,我反對了。就因爲這個,他要我的命。劉建功,那個獨立團的雜碎,巴不得我死,好吞了咱們補充團的裝備。他還派了王麻子來我。”
他頓了頓,指着角落裏一個一直低着頭、抱着槍沒吭聲的瘦小身影。
“他叫王金生,紅軍。我被追,是他們救的。”
所有軍官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王金生身上。王金生一愣,把頭埋得更低了,心理嘀咕:“不……不是……是團長你自……自己把人炸死的……嗎?”
陳鋒繼續說:“我陳鋒,黃埔六期的。當年投軍,爲的不是給哪個軍閥當看門狗!爲的是他娘的有一天,能把東洋小鬼子趕出中國!現在,何健容不下我,國民革命軍也回不去了。我跟紅軍的幾位當家聊過了,他們也打鬼子。所以,我陳鋒,今天就跟定他們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搪瓷杯跳了一下。
“我把話撩這,總有一天,我要帶着弟兄們去東洋,馬踏東京賞櫻花,去那個什麼靖國神社的門口,撒泡尿!”
人群裏起了些微的動。幾個年輕的排長,眼睛裏冒出了火星。但更多的人,尤其是一些老兵油子出身的軍官,眼神裏全是懷疑和不信,嘴角甚至帶着一絲嘲弄。
“現在,給你們選。”陳鋒伸出三手指。
“第一,願意跟着我陳鋒,以後改名叫紅軍,繼續打鬼子的,站到我左手邊。”
“第二,不想打了,想回家的,我也不攔着。站到我右手邊。”
“第三,想留下來,繼續給何健當狗,等着被他拆散了填戰壕的,就站原地,別動。”
話音落下,營帳裏死一樣的寂靜。
過了足足半分鍾,一個臉上帶着刀疤的連長,一咬牙,大步走到了陳鋒的左手邊。“團座,小鬼子我全家,這個仇,我報定了!”
有人帶頭,陸陸續續又有十來個軍官站了過去。他們大多是原來一營二營的人,是孫毅和錢勇的舊部。
這時,一個看着老實巴交的排長,搓着手,一臉爲難地走到了右手邊。“團……團座,俺……俺是被抓壯丁來的,家裏還有老婆娃兒……俺不想打仗了,俺想回家……”
陳鋒看着他,點了點頭:“中。想回家的,都可以過去。”
這一下,又有五六個軍官挪到了右邊。他們臉上都帶着愧疚,不敢看陳鋒的眼睛。
最後,原地還剩下七八個人。爲首的是個老油條,姓錢,外號“錢扒皮”,原來是後勤處的,克扣軍餉是把好手。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陳鋒:“陳團長,不是我們不跟你。實在是……您這馬踏東京的宏願,太大了。我們這些小人物,只想混口飯吃。紅軍……那邊也太苦了。我們還是等着總座發落吧。”
“是啊,陳團長,您這是拿雞蛋碰石頭。”另一個軍官附和道,“先不說小鬼子,眼下何總座的十幾萬圍剿大軍怎麼破?就憑咱們?……呵呵。”
陳鋒臉上的表情沒變。他走到那些要回家的軍官面前,聲音緩和下來:“想回家的弟兄,我不怪你們。你們記住,沒有國,哪有家。今天你們走了,將來要是哪天小鬼子打到你們家門口了,你們再想拿起槍,還來得及。到時候,再來找我陳鋒,我這兒,還認你們是弟兄。”
他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選擇留下的徐震:“徐大個,讓人去打開團部的小金庫,給要回家的弟兄,每人發兩塊大洋,再給點舊衣物和兩天的糧。讓他們先在營地裏等着,等後天咱們忙完了,讓他們連夜走,能走多遠走多遠。”
那些要回家的軍官,一個個眼圈都紅了,有人“噗通”一聲跪下,磕了個頭,轉頭就去領大洋了。
等他們都走了,陳鋒才轉過身,看着錢扒皮那夥人。他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冰。
“徐震!”
“到!”徐震一個激靈。
“把他們幾個的槍都給老子下了!”陳鋒一指錢扒皮,“找個地方關起來!等咱們打完這一仗,再放他們滾蛋!”
錢扒皮的臉一下就白了:“陳鋒!你……你這是什麼!我們不跟你走,你還要關我們?”
陳鋒走到錢扒皮面前,槍口直接頂在他的腦門上,冰冷的槍管讓錢扒皮的話戛然而止。
“你以爲我在跟你商量?崔虎的屍體還熱乎着,你想下去陪他?”陳鋒哼了一聲,“讓你們活着,已經是老子發善心了!把他們幾個捆了,嘴堵上!扔進地窖!!”
幾個左手邊的軍官立刻沖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錢扒皮等人的武裝給解了,押了下去。
很快,整個補充團,一千五百多人,就在這黎明前的黑暗裏,做出了選擇。八百多人選擇跟着陳鋒,三百多人拿了錢和糧,還有四百多人,選擇和錢扒皮他們一樣,被看管了起來。
陳鋒看着手下這八百多號人,心裏清楚,這才是他能攥在手裏的班底。
就在這時,山坡方向傳來三聲短促的貓頭鷹叫。
是丁偉的信號。
陳鋒立刻帶了兩個人,迎了上去。黑暗中,丁偉的身影出現,他身後,還跟着兩個人。
“怎麼樣了?”丁偉壓着聲音問,眼睛卻死死盯着陳鋒身後的營地。
“成了。”陳鋒言簡意賅,“八百多號人,都跟咱們走。”
丁偉這才鬆了口氣,他一揮手,後面山林裏,李雲龍和孔捷罵罵咧咧地帶着隊伍走了出來。百十號人推着板車,抬着擔架,出現在補充團士兵的視野裏。
當李雲龍看到營地裏那黑壓壓的八百多號人時,只剩下嘿嘿傻笑了。
他一個箭步沖進人群,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上手就去捏那些士兵的胳膊和肩膀,嘴裏嘖嘖有聲:“好家夥!這身板!這腱子肉!老陳,咱可說好了,見面分一半,這八百人,怎麼也得給老子分個營!”
孔捷在後面直翻白眼:“李大頭,你還要不要臉?人家陳鋒的兵,你上來就想姓李?”
陳鋒沒工夫跟他廢話:“別廢話。所有人,聽我命令!”
他的聲音在晨曦中炸開,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
“半個小時,吃飯休整!”
他又轉頭看向李雲龍等人“吃完飯後,將傷員安頓好,重新整編。”
......
與此同時,劉建功的馬靴踩在破廟冰冷的地面上,發出“咯吱”的響聲。
廟裏空空如也,只有幾堆已經熄滅的篝火灰燼,還有滿地狼藉的罐頭盒子。空氣裏還飄着一股淡淡的肉粥香味。
“人呢?!”他一把揪住一個偵察兵的領子,眼睛紅得像要吃人。
“報告團座……跑……跑了……”偵察兵嚇得話都說不利索,“地……地上有車轍印,好多車轍印,還有很多人……很多人的腳印,往東邊山裏去了!”
劉建功一腳把他踹開,沖出廟門。
天色已經蒙蒙亮,借着微光,他清楚地看到,從破廟通往山裏的那條小路上,無數雜亂的腳印和幾道深深的車轍,匯成一股,像一條泥濘的河流,蜿蜒着消失在遠處的山林裏。
這他娘的哪是幾個殘匪!這至少得有上百人!
劉建功只覺得一股血直沖腦門,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來人!”他嘶吼道。
一個親信連滾帶爬地跑過來。
“立刻回獨立團!把老子的警衛連、機槍連,全都給老子調過來!告訴他們,跑步前進!老子要活剮了這些雜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