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頭發凌亂，衣衫不整，眼圈鼻尖都紅紅的，一副狼狽又可憐的模樣，偏偏眼神亮得驚人，帶着不肯服輸的倔強。
江凜心頭火起，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
“讓開。”他聲音低沉，帶着警告。
“不讓，”祁歡梗着脖子，“你先回答我，你剛才是不是擔心我？是不是？”
“我擔心你不應該嗎？養你到這麼大，你沒長腦子就往馬蜂窩裏沖，萬一……”
“除了擔心，還有沒有別的？你抱我回來，手都在抖。”
祁歡不想聽那些有的沒的，直接打斷。
“沒有。”
江凜答得果決而平靜。
陽光透過門上的小窗，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裏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像他們之間理不清的躁動與情愫。
江凜向前一步，高大身影帶來的壓迫感讓她下意識地後退，脊背抵在了冰涼的門板上。
他不再同她糾纏，伸手扼住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扯開，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砰”地一聲，門被摔上，震得牆壁都在顫。
也像一記重錘，砸在女孩的心尖上，幾乎快要砸碎兩人之間那層搖搖欲墜的僞裝。
之後幾天，護林站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江凜變得異常忙碌，天不亮就出門巡山，深更半夜才拖着滿身疲憊回來，打了地鋪，躺在指揮室大廳的地板上。
即便兩人打了照面，那雙深邃的黑眸在掠過她時，也無波無瀾。
他只沉默地檢查設備，填寫記錄，或者脆坐在門口，對着層疊的山巒，一接一地抽煙。
祁歡也賭着氣。
她不再像小尾巴似的跟着他沒話找話，大部分時間都窩在臥室，攤開書和單詞本，塞着耳機，兩耳不聞窗外事。
倒是周小軍渾然不覺氣氛的微妙，依舊熱情洋溢。
他會給祁歡帶山裏摘的野果，興致勃勃地跟她講巡山時遇到的趣事，在她讀英語時，笨拙地跟着學幾個單詞，千奇百怪的發音逗得她忍俊不禁。
“歡歡，你這念得真好聽，跟電視新聞似的，”周小軍端着水杯，靠在門框上，看着窗邊朗讀背誦的少女，撓頭憨笑，“不像我，嘴笨。”
祁歡彎了彎嘴角，沒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落在那個靠着機車抽煙的高大背影上。
夕陽將男人身影拉得很長，橄欖色工裝勾勒出他寬肩窄腰的利落線條，指間明明滅滅的火光映着他沒什麼表情的側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像縹緲的山，穩重又虛無。
晚飯後，天色徹底黑下來。
野茶嶺褪去了白的酷熱，晚風帶來沁人的涼意，夜空綴滿星子，銀河模糊地橫貫天際，林子裏靜謐得只剩蛐蛐聲。
護林站的院子裏點了一小堆驅蚊的艾草，煙霧嫋嫋，散發出苦澀的清香。
周小軍搬了個小馬扎坐在火堆旁，用樹枝撥弄着火星，臉上帶着藏不住心事的興奮。
“凜哥，”他湊近些，壓低聲音，“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他一邊說着，一邊回頭看了眼指揮室。
裏間臥室的門關着，祁歡大概已經睡下了。
江凜靠坐在竹椅上，長腿隨意伸展，指尖夾着煙，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模糊的“嗯”。
這些天高強度的工作，忙起來的時候倒沒覺得有什麼，一歇下來，鐵打的身子也覺出了累。
周小軍嘿嘿笑了兩聲，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道：“我就是想說……歡歡那丫頭，挺好的，長得俊，性子好，還是大學生。”
“凜哥，我家情況你也知道，我爸媽在鎮上開店，做點小生意，不說大富大貴，小康生活還是能保證的，二老身體健康也沒什麼拖累，至於我嘛，家裏獨生子，雖然沒大出息，也算有穩定工作，總體條件在周邊都不差的。”
“歡歡原來那些事我也清楚，我爸媽絕不會像你們青石鎮的那些人，對她有看法，我就覺得她特別好，我爸媽肯定也喜歡……”
周小軍絮絮叨叨，話語裏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江凜撣了撣煙灰，沒應聲。
煙霧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讓人看不清情緒，只有夾着煙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些。
艾草燃燒發出細微的噼啪聲。
遠處傳來不知名野物的低嚎，更襯得夜色沉寂。
周小軍等了半晌，沒等到回應，心裏有些沒底，又試探着開口：“凜哥，你是她小叔，也算她長輩，我就想先問問你的意思……你覺得我去追歡歡當女朋友，有戲嗎？”
良久，江凜緩緩吐出一口煙圈，星光落在他眼底，卻照不進絲毫光亮，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
他轉過頭，嗓音沉靜，沒有漣漪：“她要去東州了。”
周小軍一愣：“我知道啊，上學嘛，寒暑假總能回來的，而且東州離咱們這兒也不算太遠，我休假可以去看她……”
江凜冷聲一笑。
他倒是安排得明白。
“然後呢？”江凜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讓她畢業回來嫁給你，留在鎮上生兒育女，一輩子圍着這麼個小地方轉？”
周小軍被問得一噎，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江凜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無盡的夜空，手指無意識地捻着那快要燒盡的煙。
“你的條件是不錯，但歡歡跟我們不一樣，跟鎮上大多數的年輕人，都不一樣。”
“她本就是從外面來的，她的不在這裏，將來能配得上她的人，也不在這裏，她會飛得很高，誰也不能當她的絆腳石。”
他語氣很輕，幾乎湮滅在夜風裏，但那番話合情合理，無可指摘，其中的分量，如有千斤。
周小軍愣住了：“凜哥……”
江凜扔了煙頭站起身，高大身軀在夜空下投落長長的影子，他拍了拍周小軍的肩：“ 不早了，收拾完早點睡。”
走進指揮室，他的目光下意識望向那扇緊閉的臥室門。
門縫底下沒有光亮，祁歡應該睡熟了。
江凜在原地站了片刻，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又走去廚房，拿起水杯，仰頭灌了幾口早已涼透的茶水，任冰冷液體劃過喉嚨。
誰也不能當她的絆腳石。
包括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