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漢看着眼前這些行囊,又環顧這個即將告別的家,聲音有些沙啞:“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爹。”林父沉聲應道。
林明遠站起身,對着祖輩居住的老屋,對着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深深一揖。小碗也紅了眼眶,緊緊拉着母親和祖母的手。
這一夜,注定無眠。
第二天,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林家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林父和林明遠扛着最重的行李走在前面,林母和林老太互相攙扶着,小碗則背着裝有糧和重要細軟的包袱,最後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幾年的家,輕輕掩上了院門。
村口,已經聚集了不少前來送行的鄉鄰。叮囑聲、祝福聲、不舍的告別聲,交織在一起。
“林老哥,一路順風啊!”
“明遠,到了京城好好考,給咱們村爭光!”
“碗丫頭,照顧好你祖父祖母爹娘!”
“有空捎個信回來!”
林家人一一向鄉鄰們道謝、告別。林老漢和林父抱拳致意,林母和林老太不住地抹着眼淚,小碗也哽咽着回應着大家的關心。林明遠則向着鄉親們深深作揖,承諾定不負衆望。
最終,在晨曦微露中,林家六口人,踏上了那條通往村外、通往未知京城的土路。他們的背影在送行人群的視線中漸漸變小,融入了遠方初升的霞光裏。
故土在身後,前程在遠方。帶着對未來的希望,對彼此的依靠,以及一絲離鄉的惆悵,林家的京城之路,正式開始了。等待他們的,將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和前所未有的挑戰。
就在林家六口背負着希望與離愁,踏上官道北上不久,另一條與之平行的命運軌跡上,一場截然不同的“旅程”也正狼狽地展開。
京城,衛國公府。
朱漆大門緊閉,門楣上高懸的御賜匾額在夕陽餘暉下閃着冷硬的光。府內,氣氛卻與外表的威嚴莊重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逆子!跪下!”
一聲飽含怒氣的暴喝從正廳傳來,震得廊下的鳥雀都撲棱着翅膀飛走。廳內,當代衛國公顧擎蒼,一位不怒自威、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正臉色鐵青地指着堂下站得吊兒郎當的兒子:顧晏之。
顧晏之今穿着一身包的絳紫色錦袍,領口微敞,頭發用玉冠鬆鬆垮垮地束着,嘴角還掛着一絲混不吝的痞笑。他渾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懶洋洋地道:“爹,又怎麼了?我今兒個可沒惹事,不就是跟永昌伯家那小子在醉仙樓喝了頓酒,聽了會兒小曲兒嘛?”
“沒惹事?”顧擎蒼氣得額頭青筋直跳,將手中一疊信紙狠狠摔在顧晏之面前,“你自己看看!御史台參你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縱馬鬧市、仗勢欺人、流連花叢、揮霍無度……顧晏之!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顧晏之瞥了一眼地上的紙張,嗤笑一聲:“嘁,還不是那幫窮酸沒事找事。小爺我花自己家的錢,礙着他們什麼事了?”
“你……你還有理了!”顧擎蒼被他這態度氣得渾身發抖,指着他痛心疾首道,“我顧家世代忠良,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你再這麼下去,遲早要把我們顧家的臉都丟盡!遲早要給家裏惹來潑天大禍!”
“爹,您這話說的,”顧晏之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天塌下來有您和祖父頂着呢,再不濟,宮裏還有貴妃姑姑,能有什麼大禍?”
他這副倚仗家世、油鹽不進的模樣,徹底激怒了顧擎蒼,也澆滅了他最後一絲耐心。顧擎蒼猛地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冰冷而決絕:“好,好得很!既然你覺得家裏能護你一輩子,那我就讓你出去嚐嚐,沒了顧家這棵大樹,你是個什麼東西!”
他轉向一旁垂手侍立、大氣不敢出的管家,厲聲下令:“顧安!立刻給這個逆子收拾行裝!不必多,帶兩身換洗衣物,配一匹普通馬,支一百兩銀子!明一早,就讓他給我滾出京城!去他外祖家所在的青州!告訴他,不到年底,不準回京!路上不準打着顧家的旗號,更不準向各地官員求助!讓他自己想辦法滾到青州去!到了地方,讓他外祖給我好生‘管教’!”
這道命令如同驚雷,不僅讓管家顧安愣住了,連一直嬉皮笑臉的顧晏之也瞬間變了臉色。
“爹!您說什麼?”顧晏之猛地站直身體,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百兩?去青州?還不準求助?這……這怎麼可能到得了!”
青州遠在千裏之外,一百兩銀子,對於過慣了揮金如土子的顧晏之來說,怕是連路上像樣點的客棧都住不了幾天。
“怎麼到?爬也要給我爬過去!”顧擎蒼拂袖轉身,語氣不容置疑,“這就是你肆意妄爲的代價!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人間疾苦!帶下去!”
立刻有兩名孔武有力的家將上前,一左一右“請”住了還想爭辯的顧晏之。
“爹!您不能這樣!我是您兒子!我是衛國公府的世子!”顧晏之掙扎着喊道,聲音裏終於帶上了一絲慌亂。
“哼,你若還記得自己是世子,就不會是今天這副德行!”顧擎蒼背對着他,聲音冷硬如鐵。
翌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
衛國公府側門悄然打開,顧晏之被“請”了出來。他換上了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色布衫,頭發只用一普通的木簪束着,昔華麗的錦袍和玉冠已被收起。一名家將將一匹看起來頗爲尋常的棕色馬匹的繮繩塞到他手裏,又遞過一個沉甸甸的、裝着一百兩銀子的布袋和一個簡單的行李包袱。
“世子,國公爺吩咐了,讓您……好自爲之。”家將低聲說完,便迅速退入門內,沉重的大門“哐當”一聲關上,將他與那個熟悉的世界徹底隔絕。
雨水打溼了顧晏之的頭發和衣衫,冷意滲透進來。他孤零零地站在溼滑的青石板上,看着眼前緊閉的朱門,又看了看手中那匹打着響鼻、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的馬,以及那袋對於尋常人家是巨款、對他而言卻如同羞辱的一百兩銀子,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憤怒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