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第三遍的時候,陳家的灶房已經亮起了燈。
蘇小音幾乎是和窗紙透出的第一縷灰白光線同時睜開了眼。揉着眼睛坐起來。新換的環境,心底那弦還緊繃着,睡得不沉。窸窸窣窣穿好衣服,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舊衣,但頭發梳得比前幾更整齊些,用木簪牢牢綰住。
推開廂房門,看到蘇小清也起床啦,深秋清晨的寒氣撲面而來,兩人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正房的燈也亮了,很快,陳父陳母也走了出來。陳父肩上扛着兩把結實的鐵鍬和一把十字鎬,陳母手裏挽着一個裝了糧和水罐的籃子。
“爹,娘。”姐妹倆低聲打招呼。
“嗯,起了就好。”陳母點點頭,臉上帶着早起的肅穆和一絲隱隱的興奮,“灶上溫着水,快去洗漱。今兒個活計多,得吃飽。”
陳大山和陳小河也前後腳出來。陳大山手裏拄着他那木棍,換了一身更利落的舊短打,褲腿扎緊。陳小河則精神抖擻,眼睛亮得跟晨星似的,嘴裏還哼着不成調的小曲兒。
一家人在微涼的晨光裏沉默而迅速地洗漱,然後圍到堂屋方桌前。早餐比昨更簡單,就是昨晚剩下的糊糊熱了熱,配上鹹菜,還有陳母特意早起貼的幾個更厚實的雜糧餅子。大家吃得很快,咀嚼聲和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行了,”陳父第一個放下碗,抹了抹嘴,“大山,小河,拿上家夥,跟我去宅基地。”
“哎!”陳小河響亮地應着,抓起靠在牆邊的扁擔和籮筐。
陳大山沒說話,只是拿起靠在門邊的木棍和一卷草繩(用來測量定位),對父母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正收拾碗筷的蘇家姐妹,目光平靜無波,卻似乎停頓了那麼一瞬,然後便轉身,步履略沉卻穩當地跟着父親出了門。
等父子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陳母也站了起來,對兩個兒媳道:“咱們也趕緊。園子裏還有些秋菜,得摘些回來洗了。今天幫工的人來,晌午飯不能馬虎。”
“是,娘。”蘇小音應着,手腳麻利地把碗筷摞好。
陳家的菜園子在屋後,用矮籬笆圍着,不大,但拾掇得整齊。深秋時節,園子裏還頑強地綠着一片,主要是大白菜和蘿卜,邊上還有幾畦耐寒的菠菜和小蔥。晨露未晞,菜葉上掛着晶瑩的水珠。
陳母挽着籃子走在前面,指點着:“這白菜挑外面老葉掰掉幾層,裏面的心嫩。蘿卜拔幾個大的,一會擦絲涼拌,也能燉湯。菠菜和小蔥也拔些,提味。”
蘇家姐妹應着,蹲下身開始勞作。泥土的氣息混着植物的清新撲面而來,手指觸及冰涼溼潤的菜葉,蘇小音忽然有種奇異的踏實感。這不是逃荒路上刨挖的不知名野菜,這是自家園子裏長出來的、可以安心入口的蔬菜。她掰下一片肥厚的白菜葉,小心地放進籃子裏。
“動作挺利索。”陳母在旁邊看着,難得誇了一句。
蘇小清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菜摘得差不多了,三人拎着沉甸甸的籃子回到前院。陳母把籃子往井台邊一放,吩咐道:“你們倆先把這些菜洗出來,仔細些,泥爛葉都剔淨。我去村頭豆腐坊買幾塊豆腐。早上大山從河邊回來,順道撈了幾條鯽魚,不大,但新鮮,晌午燉個豆腐魚湯,也算是個葷腥。”
聽說有魚,蘇小清眼睛亮了亮。逃荒路上,別說魚,連口像樣的熱湯都是奢望。
“娘,您放心去,菜我們一定洗淨。”蘇小音連忙道。
陳母點點頭,揣上幾個銅板,匆匆出了門。
井水冰涼刺骨。姐妹倆打了水,就着木盆,開始仔細清洗蔬菜。白菜要一葉葉掰開,沖洗夾縫裏的泥沙;蘿卜要刷去須上的泥土;菠菜得一捋過,去掉黃葉和部的老皮。冷水很快把手指凍得通紅,指尖傳來微微的刺痛,但兩人誰也沒吭聲,只是埋頭認真着。
“姐,”蘇小清一邊捋着菠菜,一邊小聲開口,聲音裏帶着憧憬,“你說,咱們的子,會越來越好的吧?”
蘇小音正用力刷着一個大蘿卜,聞言抬起頭,看着妹妹被冷水激得有些發紅卻神情認真的臉。遠處,隱隱約約似乎傳來了東邊宅基地那裏,男人們號子聲和夯實泥土的沉悶聲響。那聲音並不悅耳,卻充滿了力量。
她用力點了點頭,嘴角彎起一個清淺卻堅定的弧度:“會的。肯定會的。等新房子蓋好,我們搬進去,就是真正的家了。”
“嗯!”蘇小清也重重點頭,眼裏的光更亮了些,“等房子蓋完,咱們求婆婆帶咱們去後山轉轉吧?我聽說這山裏秋天有蘑菇、木耳,要是能撿到,曬了,冬天燉菜放一點,可是難得的鮮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