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皇威如獄
那道裂隙，並非天然，更像是被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劃”強行撕開的傷口。
岩壁邊緣參差不齊，殘留着暗金色能量灼燒冷卻後的琉璃狀結晶。微弱的天光（或許是傍晚，或許是永固的陰霾）從裂隙外透入，在彌漫的煙塵中形成一道斜斜的光柱，照亮了飛舞的塵埃和嬴政玄黑冕服的輪廓。
張天傲跟在後面，心髒依舊狂跳。地宮外的空氣涌入，帶着硝煙、血腥、以及一種……萬物噤聲的死寂。連之前隱約可聞的遠處嘶吼和爆炸聲，都消失了。
嬴政率先踏出裂隙。
張天傲緊隨其後，眼前豁然開朗——他們身處驪山北麓一處陡峭的半山腰，腳下是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植被。放眼望去，整座驪山，乃至目力所及的遠方平原和廢墟般的城市輪廓，都籠罩在一層奇異的“場”中。
那是自地宮升騰而起、此刻彌漫天地的玄黑金光，並不刺眼，卻厚重沉凝，帶着一種冰冷的、不容侵犯的威嚴。光芒中，隱隱有龐大的、模糊的龍形虛影緩慢遊弋，每一次擺尾，都讓空氣發出低沉的嗚咽。
而在這“皇道領域”之內，景象觸目驚心。
山道旁、樹林間、岩石後……之前那些遊蕩的、潛伏的異魔，此刻如同被定格在琥珀中的蟲豸。魘豺僵立，口鼻灰霧凝固；影傀維持着扭曲爬行的姿態，陰影不再蠕動；更遠處，幾頭體型龐大的百目蛛癱軟在蛛網中心，甲殼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黯淡無光，仿佛玻璃珠子。
它們沒有死。
但比死更徹底——一種源於生命本源、靈魂深處的絕對壓制，讓它們連顫抖都無法做到，只能僵直地“感受”着那籠罩天地的皇威，感受着自身渺小如塵埃、隨時會被碾碎的恐懼。
嬴政站定，目光緩緩掃過這片被他的領域覆蓋的山野。他的眼神裏沒有滿意，也沒有厭惡，只有一種冰冷的、理所當然的平靜，仿佛君王巡視剛剛收復的、一片狼藉的疆土。
“污穢。”他薄唇微啓，吐出兩個字。
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領域之內，玄黑金光微微流轉。
距離他們最近的一頭魘豺，如同被無形巨錘擊中，“噗”地一聲輕響，整個軀體由內而外爆開，化作一灘迅速氧化變黑、隨即被金光淨化消散的污跡。緊接着是第二頭、第三頭……如同多米諾骨牌，僵立的魔物們接連無聲爆碎，污穢消泯，連一絲氣味都沒留下。
清理的速度快得令人窒息。幾個呼吸間，視野所及的範圍內，所有低階異魔已蕩然無存，只留下淨得過分的土地和岩石。
張天傲看得頭皮發麻。這不是戰鬥，這是……清掃。如同撣去灰塵。
嬴政的目光投向了更遠處，西京城的方向。那裏的“場”邊緣，玄黑金光與外界灰暗的天空形成模糊的邊界。
“螻蟻已清，”他淡淡道，“正主，該來了。”
仿佛爲了印證他的話，西京城方向的天空，驟然亮起！
不是陽光，而是純粹到刺眼的熾白聖光！光芒如同海，洶涌而來，試圖沖擊、侵蝕、淨化這片玄黑金色的領域。聖光之中，隱約可見背生雙翼、手持火焰長劍或號角的身影，列成嚴謹的戰陣，數量成百上千！一股莊嚴、肅穆、卻又帶着不容置疑排他性的威壓，與嬴政的皇道領域轟然對撞！
“嗤嗤嗤——！”
兩股性質截然相反、同樣磅礴的力量在無形中激烈交鋒、湮滅，發出令人牙酸的侵蝕聲。交界處的空氣劇烈扭曲，光線破碎，甚至浮現出細密的、黑色的空間裂紋！
“蠻神爪牙，倒是來得不慢。”嬴政眼神微冷。
聖光最盛處，一道格外耀眼、生有六只熾白光翼的身影越衆而出。他手持燃燒着純白火焰的巨劍，面容籠罩在光芒中看不真切，只有一雙金色的瞳孔，如同兩點燃燒的星辰，穿透空間，鎖定了山腰上的嬴政和張天傲。
恢宏、古老、帶着奇異韻律的聲音，直接在天地間回蕩，用的是某種精神層面的通用語，意思清晰傳入嬴政和張天傲的意識：
“異端的君王，褻瀆的亡者。此片土地已被父的榮光標記，汝之蘇醒，是更大的褻瀆。此刻跪伏，接受審判與淨化，靈魂或可得救贖。”
是米迦勒，或者說，是祂的一道強大化身或先鋒。
嬴政聞言，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可以稱之爲“表情”的東西——那是一種極淡的、仿佛看到什麼荒謬至極之物的……嘲弄。
他甚至連話都懶得回。
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僅僅一步。
“轟——！”
以他落足點爲中心，方圓千米的大地，猛地向下一沉！並非塌陷，而是仿佛承受不住驟然增加的“重量”！實質般的玄黑金光如同怒般從他身上迸發，原本緩慢遊弋的龍形虛影發出一聲震徹靈魂的咆哮，變得無比清晰、凝實！那是一條黑龍，鱗甲崢嶸，眼眸如同熔化的暗金，盤繞在嬴政身後的虛空中，睥睨着聖光中的天使軍團！
皇道領域的強度，瞬間提升了何止十倍！原本僵持的邊界，被硬生生向外推出了數百米！熾白的聖光如同遭遇鐵壁，劇烈震蕩、後退，一些靠前的雙翼天使甚至身形不穩，光芒明滅不定！
米迦勒的金色瞳孔驟然收縮。
“冥頑不靈！”他舉起火焰巨劍，聲音中帶上了怒意，“審判——”
“聒噪。”
嬴政終於開口，打斷了米迦勒的宣判。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是直接敲打在每一個聽到這聲音存在的靈魂基上，帶着一種無視規則、踐踏秩序的霸道。
他伸出右手，五指虛張，對準了天空中的天使軍團，然後……緩緩握攏。
沒有華麗的法術光芒，沒有咒語吟唱。
但整個皇道領域，隨之“動”了！
天地間的玄黑金光，連同那凝實的黑龍虛影，仿佛都化作了嬴政意志的延伸。一股無形無質、卻浩瀚如星宇崩塌、沉重如大地傾覆的“壓力”，憑空生成，並非作用於肉體，而是直接作用於“存在”本身，作用於那些天使賴以存在的“神聖法則”與“信仰鏈接”！
“呃啊——！”
天空中，那些列陣的雙翼天使，如同被無形巨手攥住的飛蟲，同時發出了痛苦的悶哼！他們周身熾亮的聖光瞬間黯淡、紊亂，仿佛隨時會熄滅！翅膀上的光羽片片剝落，化作光點消散！手中的光質武器顫抖、崩出裂紋！
就連米迦勒，身形也是猛地一滯，周身澎湃的聖光被壓制得縮回體表三尺之內，他手中的火焰巨劍光芒劇烈閃爍，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此乃華夏。”嬴政的聲音冰冷地響起，每一個字都如同法則的宣告，烙印在這片被他的領域籠罩的天地之間，“朕在處，即爲王土。朕目光所及，律法乃生，秩序乃定。”
他虛握的手，再次收緊一分。
“爾等之神律，焉敢在此顯化？”
“給朕——”
“跪下！”
最後兩字，如同九天落雷，轟然炸響！
“跪下”二字出口的刹那，那浩瀚恐怖的“壓力”陡然化作實質性的、針對靈魂與位格的“強制命令”！這是人皇口含天憲，言出法隨！是嬴政以其無上皇道意志，強行改寫局部天地的“規則”！
“噗通！”“噗通！”“噗通！”
天空之中，超過三分之一的雙翼天使，本無法抵抗這源自文明位格與絕對意志的碾壓，周身聖光徹底崩碎，如同折翼的鳥兒般，從空中墜落，重重砸在山林廢墟之間！盡管他們立刻掙扎着想站起，但那無形的“規則”壓制着他們，讓他們只能單膝跪地，或者以劍拄地，艱難支撐，頭顱無法抬起！
剩餘的，包括米迦勒在內，也全都身形佝僂，光芒黯淡，在空中搖搖欲墜，再也維持不住那莊嚴神聖的戰陣姿態！
僅僅一言，便壓得數百天使折翼墜地，軍陣潰散！
張天傲已經看呆了，大腦一片空白。這就是……千古一帝的力量？不是能量的對轟，不是技巧的比拼，而是直接用“我是這裏的主宰，我的規矩才是規矩”的霸道意志，去碾壓、去覆蓋對方的規則？！
米迦勒的金色瞳孔中，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駭然。他手中的火焰巨劍瘋狂燃燒，試圖驅散那股無形的壓制，聲音帶着震怒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瀆神者！汝竟敢……以凡俗意志，僭越神權法則？！”
“神權？”嬴政終於正眼看了米迦勒一下，那眼神，如同巨龍瞥了一眼腳邊聒噪的螻蟻，“朕，即是天意。”
話音未落，他虛握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按！
這一次，不再是無形的壓力。
那盤踞在他身後的龐大黑龍虛影，發出一聲響徹天地的龍吟，猛然探出巨爪！龍爪並非實體，卻比實體更加恐怖，它裹挾着凝練到極致的玄黑金光，以及整個驪山地脈被引動的磅礴偉力，撕裂空間，無視距離，直接出現在了天使軍團殘陣的上方！
然後，狠狠拍下！
“不——！！！”米迦勒厲聲咆哮，六翼盡展，燃燒全部聖力，將火焰巨劍高舉過頭，化作一道沖天的熾白光柱，試圖抵擋！
其他尚能支撐的天使也紛紛將力量匯聚，在頭頂倉促凝聚出一面巨大的聖光盾牌。
“轟——！！！！！”
龍爪與聖光撞擊的刹那，天地失聲！
無法形容的巨響和光芒爆發！撞擊的核心點，空間如同鏡面般出現蛛網般的漆黑裂痕！狂暴的能量亂流化作肉眼可見的環形沖擊波，以遠超音速向四面八方橫掃！
張天傲即使身處嬴政身後，被皇道領域庇護，也感覺如同被攻城錘正面擊中，口一悶，眼前發黑，耳朵裏全是尖銳的鳴響，整個人被氣浪掀飛出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他掙扎着抬頭，看向撞擊處。
聖光盾牌和米迦勒的火焰光柱，在黑龍巨爪下，如同紙糊的一般，瞬間破碎、湮滅！
超過百名天使在光芒湮滅的瞬間，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徹底化爲最純淨的光點，消散在空氣中。
米迦勒的身影如同隕石般倒射出去，貫穿了數座殘破的山頭，在地上犁出一道長達數公裏的深深溝壑，才勉強停下。他身上的聖光黯淡到了極點，六只光翼破損了三只，手中的火焰巨劍更是布滿裂痕，光芒微弱。他半跪在溝壑盡頭，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嬴政的方向，充滿了憤怒、驚駭，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恐懼。
僅僅一擊！
一擊之下，天使先鋒軍團，近乎全滅！副君米迦勒化身，遭受重創！
玄黑金色的皇道領域，依舊穩固如山，籠罩四野。嬴政站在原地，甚至連衣角都沒有亂。他緩緩收回了手，身後的黑龍虛影也徐徐隱去，只是那冰冷的雙眸，依舊俯瞰着狼狽的米迦勒。
“回去，”嬴政的聲音再次響起，平淡，卻帶着最終裁決般的意味，“告訴汝等之主。”
“華夏，朕醒了。”
“此地，朕接管了。”
“若再敢派此等螻蟻前來……”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虛空，看向了更西方，更深遠的存在。
“朕，不介意親赴爾等所謂‘神國’，與汝主……論一論，何爲‘天威’。”
米迦勒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不知是憤怒還是傷勢。他死死咬着牙，沒有再說任何話語，只是用那雙燃燒着金色火焰的眼睛，深深看了嬴政一眼，仿佛要將這個“瀆神的亡者君王”徹底烙印在靈魂裏。
然後，他猛地振動殘破的光翼，化作一道極其黯淡的流光，頭也不回地朝着西方天際疾射而去，轉瞬消失在灰暗的雲層之後。
殘存的、還能動彈的少數天使，也驚恐萬狀地紛紛化作流光逃離，再無半點來時的莊嚴與威勢。
天空中的熾白聖光徹底消散，只留下那彌漫天地、更加沉凝厚重的玄黑金芒。
嬴政收回目光，仿佛剛才只是隨手趕走了一群蒼蠅。他轉過身，看向剛剛爬起來的、灰頭土臉的張天傲。
“看清了？”他問。
張天傲咽了口唾沫，用力點頭，心髒還在狂跳：“看……看清了。”
“記住，”嬴政的聲音帶着一種教導，亦或是宣告，“於這片土地，外域之神律，不過是無浮萍。華夏之存續，不依神佛，不靠天地，只系於……”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仿佛指向了這片土地上，所有沉睡或即將蘇醒的存在，以及那些依舊在廢墟中掙扎求生的億萬生民。
“……系於此間人心，系於文明薪火，系於……如朕這般，敢爲天下先、敢以人力定乾坤的‘人’。”
張天傲怔怔地看着他，這番話如同重錘，敲碎了他內心深處某些因絕望而滋生的、對“神明拯救”的隱秘期盼，卻又點燃了另一種更加熾熱、更加堅韌的東西。
嬴政不再多言，抬頭望向西京城的方向，那裏依舊有硝煙，有廢墟，有零星的戰鬥火光，也有無數在恐懼中期盼的眼睛。
“此地已顯，不宜久留。”他道，“蠻神此番受挫，下一波來的，不會是這種雜魚了。”
他看向張天傲：“汝可知，此地附近，還有何處……氣息沉凝，與此處相類？”
張天傲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始皇帝是在問，還有哪些帝王或重要人物的陵墓，可能也如驪山一般，有着特殊的“沉眠機制”！
他腦子裏飛快回想，結合歷史知識和一些民間傳說：“有！西京附近，鹹陽原上有漢武茂陵、唐高宗與武則天合葬的乾陵雖在乾縣，但距離也不算極遠……還有，洛陽北邙山那邊，東漢光武帝原陵等等……但具體哪些有類似‘樞機’，我不確定……”
“無妨。”嬴政打斷他，“朕方才破封，氣機牽引之下，那些尚存一線靈機未泯者，自有感應。此刻，怕是已有多處‘鎖鑰’鬆動。”
他目光微凝，仿佛在感知着什麼：“東方三百裏，有銳金之氣沖霄，隱帶‘犯我強漢’之決絕……東南四百裏，有厚重土德翻涌，含‘驅逐胡虜’之戾氣……更南方，亦有熾烈火德與深沉水德交織，隱現‘貞觀’、‘開元’之象……”
他每說一處，張天傲的心跳就加快一分。劉徹？朱元璋？？還有誰？
“喚醒朕，是汝之功，亦是劫數使然。”嬴政看向張天傲，眼神裏多了點別的東西，不再是純粹的漠然，“此間因果，已纏於汝身。躲避無用。”
“朕需暫歸地宮深處，徹底貫通靈脈，穩固境界，以應後續。”他語氣轉爲命令，“汝持此物。”
他抬起右手，指尖在虛空輕輕一點。一點極其凝練、如同縮小了億萬倍的玄黑金色光芒在他指尖匯聚，最後化爲一枚非金非玉、古樸無華的黑色指環，上面隱約有極淡的龍紋。
指環飄到張天傲面前。
“此乃朕一縷皇道氣息所化，可護汝神魂，避尋常邪祟窺探，於百裏內，亦可與朕心意略通。”嬴政道，“汝便以此爲憑，前往朕方才所言，氣機最爲活躍的幾處地點。”
張天傲下意識接過指環，觸手溫涼，卻沉甸甸的，仿佛承載着千鈞重量。
“去做什麼？”他下意識問。
“去‘看’。”嬴政目光深遠，“看那些老家夥，是否真的死透了。看他們留下的‘後手’，是否還能用。也看看……這後世山河，究竟破損到了何等地步。”
“若遇蘇醒者，便言‘始皇已醒，共議華夏’。”
“若遇凶險，激發此環氣息，朕自有感應。”
“若……”
他頓了頓，看向西京城的方向，那裏依舊籠罩在戰爭的陰雲下，但皇道領域的邊緣，似乎讓那片區域的異魔活動和能量波動都受到了明顯的壓制。
“若有機會，亦可告知此間殘存軍民……”
嬴政的聲音，帶着一種復雜難明的意味，最終化爲八個字，字字千鈞：
“皇旗未倒，華夏不孤。”
說完，他不等張天傲回應，玄黑冕服拂動，轉身，一步踏出，身影便如同融入了那彌漫的玄黑金光之中，倏忽間消失不見。唯有那籠罩天地的皇道領域，依舊存在，只是光芒略略內斂，威壓稍減，卻如定海神針般，牢牢釘在驪山之上。
張天傲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攥着那枚溫涼的黑色龍紋指環，耳邊回蕩着那八個字，望向西方廢墟中零星升起的、仿佛帶着一絲新生的倔強炊煙，又感受着指環傳來的、指向東方、東南、南方的微弱牽引……
他知道，他一個人的、充滿荒誕與賭命的旅途結束了。
但一場席卷整個華夏文明譜系、由千古帝魂們引領的、更加波瀾壯闊也必然更加血腥殘酷的生存戰爭……
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他，這個小小的、意外的“火種”，已被時代的洪流，推到了風暴的最前沿。
（第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