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寶船星槎
寶船垂落一道柔和的青色光柱，將渾身浴血、站立不穩的張天傲籠罩。一股溫潤清涼、帶着淡淡海水鹹腥卻又無比純淨的靈力將他包裹，緩緩托起，朝着船首飛去。這力量中正平和，與他體內的始皇、武帝、府君乃至剛獲得的朱元璋氣息，都未產生強烈沖突，反而有種兼容並蓄的包容感。
張天傲只覺眼前光影流轉，失重感轉瞬即逝，雙腳已然落在堅實而富有彈性的甲板上。觸感非木非鐵，溫潤如玉，卻又蘊含着難以言喻的堅韌。放眼望去，甲板寬闊得堪比廣場，布局卻與想象中古船不同，更像是某種功能齊備的巨型平台。身着統一青色勁裝、氣息凝練、眼神銳利的水手（或該稱船員）各司其職，控着船體各處復雜的、鑲嵌着發光寶石與流淌着符文的樞紐，動作迅捷而沉默，紀律嚴明得如同最精銳的軍隊。
空氣中有海風的味道，但更濃鬱的是精純靈氣的清新，以及一種淡淡的、難以描述的、仿佛混合了遙遠星塵與異域奇香的獨特氣息。
船首處，那蟒袍宦官已轉身面對他。離得近了，更能感受到此人身上那股沉澱了歲月與遠航的厚重氣度。他面容確實無須，但並無陰柔之感，眉宇間反而透着歷經風浪磨礪出的剛毅與滄桑。眼神深邃，仿佛能容納四海波濤與萬千星辰。
“奴婢鄭和，見過小友。”鄭和微微頷首，聲音清朗，語氣平和，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他並未自稱“本督”，在這艘奇特的寶船上，他似乎更願意使用這個更古老的謙稱。
張天傲連忙強忍傷痛，躬身行禮：“晚輩張天傲，拜見三寶……鄭公！多謝鄭公救命之恩！”他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位充滿傳奇色彩的存在。
鄭和擺了擺手，目光在張天傲身上掃過，尤其是在他指間的玄黑指環、掌心的淡金印記、以及周身若隱若現的府君土德之氣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芒，有訝異，有審視，也有一絲……追憶？
“小友不必多禮。你體內氣息駁雜，卻有骨相連，皆是……故人之澤。”鄭和緩緩道，語氣中帶着一絲慨嘆，“能得始皇陛下信重，承武帝陛下劍意，獲岱嶽府君本源加護，甚至引動……今上陵寢氣運相援，小友機緣之深，因果之重，實屬罕見。”
他似乎對張天傲身上這幾股力量的來源了如指掌，這份眼力與見識，讓張天傲心中更凜。
“鄭公慧眼如炬。”張天傲忍痛道，“晚輩確是奉幾位尊駕之命，奔走串聯。如今神州遭劫，萬靈塗炭，幸得幾位先賢相繼蘇醒，欲圖力挽狂瀾。晚輩不才，添爲信使。”
鄭和點了點頭：“此事，奴婢在遠航歸途中，已略有感應。天地劇變，靈氣復蘇，域外之目光覬覦，本土之妖邪亦起，正是多事之秋。”他頓了頓，目光投向下方漸遠的紫金南麓，那岩漿池雖已平息，但地脈紊亂的餘波猶存，“鍾山乃金陵龍脈所系，竟被此等地火穢物侵蝕至此，可見局勢之危，已遠超奴婢離岸之時。”
他收回目光，看向張天傲：“小友傷勢不輕，且隨奴婢入內艙稍歇，療傷敘話。”說完，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當先引路。
張天傲跟隨鄭和，穿過寬闊的甲板，步入寶船上層一座宏偉的殿閣。殿閣內部空間比外面看起來更加廣闊，顯然運用了極其高明的空間拓展之法。裝飾並不奢華，卻處處透着匠心與非凡。牆壁上鑲嵌着巨大的、如同活物般緩緩流轉星圖的玉璧，梁柱上雕刻着乘風破浪、遭遇海怪、與異邦交往、乃至仰望星空的浮雕畫卷。空氣中彌漫着寧神靜氣的檀香與靈氣。
鄭和引他在一張鋪着柔軟不知名獸皮的寬大座椅上坐下，自身也在主位落座。有沉默的侍者奉上兩盞清茶，茶水晶瑩，泛着淡淡的碧色靈光，香氣沁人心脾。
“此茶采自東海‘雲霧仙島’，有安神固本、疏導靈力之效，對小友傷勢有益，請。”鄭和示意。
張天傲道謝後飲了一口，頓覺一股溫和卻沛然的清涼靈力順喉而下，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滋潤着受損的經脈，撫平着翻騰的氣血，連神魂都感到一陣舒適的清寧。效果之佳，遠超他之前所見任何丹藥。
“好茶！多謝鄭公！”他精神微微一振。
鄭和微微頷首，不再寒暄，直接切入正題：“小友既是信使，奔波於諸位蘇醒的尊駕之間，想必對如今華夏局勢，已有概覽。不知除始皇帝、漢武皇帝、岱嶽府君，以及……今上之外，可還有其他先賢有所動靜？外域神魔，如今又是何等光景？”
他的問題直指核心，且顯然對“蘇醒”之事並非一無所知，甚至可能掌握着某些獨有情報。
張天傲整理了一下思緒，將所知情況和盤托出：“回鄭公，據晚輩所知及感應，除驪山始皇、茂陵武帝、泰山府君、鍾山……洪武陛下外，洛陽北邙山光武帝陵、梁山乾陵（唐高宗、武則天合葬）等數處，亦有強烈氣機勃發，蘇醒在即。此外，如成都等地，亦有特殊氣息擾動，似有英靈呼應。”
“至於外域，”他語氣沉重，“西方天使軍團已現，其副君米迦勒曾被始皇陛下隔空擊傷；希臘、北歐等神系亦有氣息降臨，或觀望，或已小規模介入；更有如‘千面之母’等域外邪神，已將觸角伸向泰山、鍾山等地脈核心，企圖侵蝕污染。全球各處，凡有古老信仰傳承之地，多有‘神跡’顯現，建立屏障，唯獨我華夏，此前沉寂，故被譏爲‘無神之地’，引來更多覬覦。”
鄭和靜靜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輕叩座椅扶手，眼中星圖流轉，似乎在快速分析、印證着這些信息。待張天傲說完，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
“果然如此……大爭之世，群魔亂舞。”他語氣帶着一絲冷冽，“奴婢七下西洋，遠至天方、木骨都束，甚至更遠的‘星野之海’，曾見識過諸多異域神只遺蹤、文明興衰。彼等信仰純粹者，於此次劇變中，確能更快凝聚願力，顯化威能。然其排他性亦強，視他者爲異端，征伐吞噬，在所難免。”
他看向張天傲：“華夏之地，自上古絕地天通、封神之後，人神之界漸明，正統神道多隱於幕後，鎮守山河，梳理地脈，或受人間香火而存續，其顯聖之頻、之顯，確不如外域直接。加之近代以來，人道昌盛，科技大興，信仰駁雜，靈機沉潛……此番劇變，反應稍遲，亦是天數使然，倒非真正‘無神’。”
這番見解，從更高、更廣闊的視角解釋了華夏“無神”表象的深層原因，讓張天傲耳目一新。
“鄭公遠見。”張天傲由衷道，“然則如今局勢危急，僅靠陸續蘇醒的先賢與地祇，恐難面面俱到。且西方神系虎視眈眈，邪神暗中侵蝕，若不能盡快整合力量，建立穩固防線，恐……”
“恐被步步蠶食，乃至萬劫不復。”鄭和接口道，神情凝重，“小友所言極是。故始皇帝陛下遣你串聯，確是高瞻遠矚。然則，聯合非易事。歷代帝皇，脾性各異，理念或有分歧；地祇山靈，職責所在，難以輕動；便是奴婢……”他頓了頓，“亦有未盡之責，未竟之航。”
未盡之責？未竟之航？張天傲心中一動，想起這艘能翱翔天際、氣息非凡的寶船艦隊。
鄭和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卻未直接解釋，而是話鋒一轉：“小友，你可知奴婢此番‘歸來’，所謂何事？又爲何恰在此時，現身鍾山？”
張天傲搖頭：“晚輩不知，請鄭公明示。”
鄭和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流轉星圖玉璧前，背對張天傲，聲音帶着一種悠遠的回響：“永樂年間，奴婢奉成祖皇帝之命，七下西洋，揚國威於海外，通有無於萬邦。然世人只知奴婢率巨艦攜珍寶往來，卻不知……每一次遠航，除卻明面上的使命，奴婢另奉有一道成祖皇帝親授、僅有極少數人知曉的絕密旨意。”
他轉過身，目光如電：“那旨意，便是——‘探查寰宇異變之兆，尋訪上古失落之遺，爲華夏預留退路與薪火’。”
張天傲心中劇震！爲華夏預留退路與薪火？難道早在明朝，那位雄才大略的永樂大帝，就已經預感到了什麼？或者說，察覺到了某些天地運行中隱秘的征兆？
鄭和繼續道：“前六次航行，奴婢雖遠至重洋彼岸，見識諸多奇景異事，甚至偶遇殘留的海外散修、遺民，所得卻多爲凡俗之物與模糊傳說，並未觸及核心。直至第七次，亦是最後一次……”
他眼中閃過追憶與凝重交織的光芒：“船隊於‘星野之海’深處，遭遇前所未有之空間亂流與時光迷霧，偏離航道，闖入一片……不該存在於現世的奇異海域。那裏，星辰投影於海面，海水浮空如階梯，有巨大的、沉寂的遠古遺跡懸浮，有無法理解的能量汐涌動。更在遺跡深處，發現了一些殘缺的……星圖石刻，以及用早已失傳的上古文字記載的只言片語。”
“那些記載模糊不清，卻反復提及‘大劫’、‘輪回’、‘天地翻覆’、‘萬靈沉淪’等詞匯，並隱約指向……銀河之外，某些特定的星辰坐標，似乎那裏曾是遠古先民、甚至更早時代的強大存在，留下的‘避難所’或‘傳承之地’。”
張天傲聽得呼吸急促。銀河之外？避難所？傳承之地？這信息，與之前從昆侖墟碎片中獲得“華夏衆神被封印於銀河之外”的說法，隱隱有所關聯，卻又似乎指向不同層面！
“奴婢當時便知，此事關系重大，遠超尋常。然那時船隊損失慘重，所得信息又殘缺不全，更兼朝中……時局有變，奴婢不得不率殘存船只，攜帶部分拓片與遺跡之物，匆匆返航。”鄭和語氣帶着一絲遺憾，“回朝後，奴婢將所見所聞密奏成祖皇帝。陛下震驚，密令奴婢組建隱秘船隊，深入研究，並着手依循上古之法，結合部分遺跡技術與大明最高匠造，秘密建造能夠遠航星海、尋找‘薪火’的……‘星槎’！”
星槎！能航行於星海之間的船只！
張天傲猛地看向腳下這艘寶船，又想起外面那支龐大的艦隊，一個驚人的猜想浮現心頭：難道這整支艦隊，就是鄭和秘密建造的“星槎”艦隊？它們不僅能翱翔天際，更能……跨越星河？！
鄭和肯定了張天傲的猜想：“不錯。你此刻所在的‘鎮海平波號’，以及外面的護航艦隊，皆是以當年遺留的部分上古遺跡爲核心，融合大明頂尖匠藝與陣法、符籙、乃至奴婢遠航途中搜集的異域秘法，歷經數代匠人精心打造而成。它們並非凡船，而是能借地脈靈機升空、依循星圖指引、穿行於特殊靈能航道、甚至短暫抵御星空亂流的‘星槎’！只是，爲免驚世駭俗，一直隱於海外秘島，從未示於人前。”
他嘆了口氣：“星槎雖成，然最關鍵的部分——那指向銀河之外的完整星圖與安全航道，始終未能補全。且啓動星槎，進行真正意義上的‘遠航’，所需能量龐大無比，非尋常地脈或靈石所能支撐，需以特殊的‘寰宇靈樞’或‘星辰核心’爲動力源，此物更是難尋。故而數百年來，艦隊雖不斷完善，卻一直處於‘待命’狀態，隱於幕後，靜待時機，同時也負責監控四海異動、清除沿海妖氛，並與海外殘存的華夏散修保持聯系。”
“直到最近，”鄭和目光灼灼，“天地靈氣劇烈復蘇，域外氣息降臨，各地帝陵、遺跡異動頻頻……奴婢感知到‘時機’或將至，遂率艦隊自海外秘島啓航，一邊清理沿海滋生的強大海怪與邪祟，一邊向着靈氣與異變動靜最集中的中原腹地靠近，同時嚐試感應、搜集散逸的星辰之力與上古信息，試圖補全星圖。”
“今途徑長江口，忽感鍾山方向帝氣沖霄，兼有濃烈邪氣與劇烈能量沖突，故趕來查看，正遇小友遇險。”鄭和看着張天傲，“而今，從小友口中得知諸位帝君、正神蘇醒，更獲悉‘銀河封印’之說……許多線索，似乎開始串聯起來了。”
張天傲心中翻起驚濤駭浪。鄭和與他的星槎艦隊，竟然是明朝就埋下的、爲應對“大劫”而準備的“後手”！這秘密，恐怕連剛剛蘇醒的朱元璋都未必完全清楚（或許有所感應，但不知詳情）！而他們的目標——尋找銀河之外的“薪火”或“傳承之地”，與解救被封印的華夏衆神，似乎存在着某種交集，甚至可能是同一件事的不同側面！
“鄭公，”張天傲強壓激動，“您是說，您的艦隊，有可能找到前往銀河之外、尋找失落傳承或被封印衆神的方法？”
“只能說，有了更明確的方向和一絲可能。”鄭和嚴謹道，“上古星圖殘缺，航道不明，動力源未定，風險依舊極大。但如今，既有諸位帝君蘇醒，凝聚華夏氣運；又有域外威脅迫在眉睫，需尋破局之力；更兼小友你，身負多重因果，或能成爲溝通、引動某些關鍵因素的‘鑰匙’……或許，正是啓動‘星火計劃’，讓星槎真正揚帆星海的時候了。”
“星火計劃？”張天傲一愣。
“這是奴婢與海外一些志同道合的散修道友，私下擬定的代號。”鄭和解釋道，“意爲保留文明火種，尋找希望之光。如今看來，與始皇帝陛下遣你串聯之舉，不謀而合。”
他走回座位，神色肅然：“小友，你傷勢恢復後，仍需完成你的使命，繼續串聯諸位蘇醒的尊駕。同時，需將奴婢與星槎艦隊之事，告知始皇帝、漢武皇帝、岱嶽府君，以及……今上。並提議，待局勢稍穩，各方首領，可擇一合適地點（比如泰山，那裏是天地樞紐，且有岱嶽府君坐鎮），共商大計，整合力量，並議定……這‘星火計劃’該如何進行。”
“奴婢之艦隊，可爲探查先鋒，亦可爲運輸保障。但遠航星海，非艦隊獨力可爲，需華夏整體氣運加持，需諸位尊駕神力護航，亦需……如小友這般特殊因果之人同行引路。”
張天傲感到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千斤，但血液中卻有一股熱流在涌動。星海遠航，尋找失落的神話與希望……這比他想象的更加宏大，也更加危險，卻也是絕境中可能存在的唯一生路。
“晚輩定當竭盡全力，傳達鄭公之意！”張天傲鄭重應道。
鄭和點頭：“甚好。你且在此安心療傷，艦隊會暫時駐泊於鍾山附近空域，一則監控金陵周邊，二則……有些事，奴婢也需與今上……溝通一二。”說到最後，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似有未盡之言。
張天傲知道，鄭和與朱元璋之間，必然有着外人難以知曉的歷史糾葛與主仆情誼，此番“主仆”重逢於如此末世，情景定然微妙。
他不再多問，再次謝過鄭和，便在侍者引領下，前往一間清淨的艙室休息療傷。
艙室內設施簡潔，卻靈氣充沛，壁上亦有微縮的星圖緩緩旋轉，有助於寧心靜氣。張天傲服下鄭和贈送的一枚療傷靈丹，盤膝坐下，開始全力運功療傷，消化今所獲的驚人信息。
而在寶船主殿，鄭和獨自立於星圖玉璧前，手指輕撫着玉璧上某個黯淡的、指向銀河系外某片深邃區域的星光標記，目光幽遠。
“陛下（指永樂帝）……您當年的遠見與布局，或許……真的到了啓用之時了。”
“只是，前路茫茫，星海險惡，這最後的‘薪火’……能否真的尋回？”
“還有……太祖皇帝（朱元璋）那裏……”他微微搖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窗外，龐大的星槎艦隊靜靜懸浮於紫金山上空，靈光內蘊，如同蟄伏於歷史陰影中的巨獸，終於要在新的風暴中，露出它跨越時代的崢嶸面目。
（第十四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