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老爺子起身去接電話,茶室裏只剩下兩人。
“爺爺這通電話,少說二十分鍾。”
晏明丞看了眼手表,“林小姐不介意等一會兒?”
“不會。”
林硯端起茶杯。
茶已微涼,她小口抿着,目光不經意掃過客廳。
很典型的晏家風格。
低調的昂貴。
紫檀木多寶閣上不是古董,而是幾排書,她視力好,看清書脊:《軍事史》、《圍棋棋譜全集》、《中藥炮制學》。
挺有意思的組合。
晏明丞起身:“我失陪一下,換件衣服。”
他離開時,林硯注意到他後背羊絨衫上有一道極淺的褶痕,像是靠在硬質椅背太久壓出來的。
茶室徹底安靜下來。
林硯放下茶杯,走到多寶閣前。
書按主題分類整齊,最下面一層是相框。
她沒碰,只是微微俯身去看。
最中間那張是黑白照,年輕的晏崇山穿着軍裝,眼神銳利。
旁邊幾張是晏明丞不同時期的照片。
中學時穿着校服打籃球,大學時在畢業典禮上,還有一張是在雪山腳下,他穿着沖鋒衣,護目鏡推到額頭上,臉上有凍紅的痕跡,卻笑得格外開懷。
林硯從沒見過他這樣笑。
看來這趟有不少收獲。
可以看到他不同的模樣。
林硯唇角往上勾了個淺弧。
工作中的晏明丞永遠是克制的、精準的,笑容都有刻度。
照片裏的他,看起來鮮活。
聽見了身後傳來晏明丞下樓的聲音。
她轉身,晏明丞已換了身衣服。
深藍色的針織衫,同色系休閒褲,腳上是軟底拖鞋。
頭發微溼,像是快速洗了把臉。
他整個人鬆弛下來,那股迫人的氣場也斂去大半,反而更讓人移不開眼。
兩人並肩站在多寶閣前,燈光從頭頂灑下,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地板上,邊緣模糊交融。
林硯注意到他左手腕空着。
那塊百達翡麗摘了,現在只露出淨的手腕,骨節分明,皮膚下有淡青色的血管。
男人臉上沒什麼表情。
空氣有點太過於安靜了。
林硯找了個話題。
企圖活躍一下氣氛。
“晏總平時在家都做什麼?”
“看書,下棋,偶爾練字。”
他答得簡單。
然後他的手機傳來震動。
“走吧,”他說,“該吃飯了。”
林硯走過他身邊時,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合着雪鬆,清冽又溫暖。
她唇角微彎。
下午五點半。
晚餐安排在老宅西側的小餐廳。
窗外是幾叢青竹,被夕陽染上暖金色。
晏老爺子在主位坐下,晏明丞很自然地替林硯拉開椅子,手指擦過椅背,袖口下露出一截腕骨,線條利落。
老爺子說:“家常便飯,林小姐別介意。”
菜陸續上來:清蒸鱸魚、山藥排骨湯、百合炒蘆筍、一道素燒豆腐,最後是兩碟藥膳點心,茯苓糕和黃芪紅棗糕。
老爺子胃口不錯,喝了半碗湯,問起林氏藥圃的事。
“你父親把擔子交給你,壓力不小吧?”
“還好。”林硯聲音平穩,“老客戶信任,藥材品質守住,就站得住。”
她說得輕巧,但晏明丞記得業內傳聞。
林家老爺子病後,幾家老字號想趁機壓價收購,都被這剛畢業的小姑娘擋回去了。
“有魄力。”
老爺子點頭,“藥材這行,心要靜,手要穩,你兩個都占。”
林硯笑了笑,梨渦淺現:“您過獎。”
吃飯時她儀態極好,背脊挺直卻不僵硬,夾菜時手腕微抬,袖口滑下一寸,露出細細的銀鏈子,墜着顆小巧的翡翠,綠得像初春新葉。
晏明丞視線在那抹綠上停留片刻,才移開。
飯至中途,老爺子接到電話,是舊友約棋。
“你們年輕人慢慢吃。”
他起身,拄着拐杖走了兩步,回頭對晏明丞說,“明丞,等會兒送林小姐回去,晚上涼。”
餐廳裏忽然靜下來。
窗外竹影搖曳,夕陽正一寸寸沉下去。
“晏總不必麻煩,”林硯先開口,“我叫了車。”
好吧,她沒叫。
她只是客氣一下。
她還是想男人送她回去。
可以多一點接觸機會。
“順路。”
晏明丞放下筷子,他吃得不多,但碗碟擺得整齊。
他沒給她再拒絕的餘地,抬手示意阿姨收走空碟,只留兩盞茶。
阿姨端來新沏的龍井,茶香嫋嫋。
“今天謝謝。”
晏明丞忽然說。
語氣公事公辦。
禮數周全,卻沒半分多餘的溫度。
林硯眼睛一亮:“分內事啦。”
她看向他。
他眉峰利落,眼沉如墨,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淨。
帥得讓人移不開眼。
但着實她從他的表情拆解不來什麼。
要不要來一點曖昧的試探呢。
不妥。
再慢一點。
“爺爺挑剔,”他靠向椅背,姿態放鬆了些,“能讓他說好的人不多。”
“是晏老先生願意給機會。”
空氣再次陷入了寂靜。
兩人無言。
兩人之間隔着一張桌子的距離,光線漸暗,他眉眼在昏黃光線下顯得深邃。
林硯注意到他左眼尾有顆極小的痣,很淡,平時被金絲眼鏡擋着看不真切。
他看她一眼,沒接話,只端起茶杯。
茶氣氤氳,隔在兩人之間。
又坐了十分鍾,晏明丞起身:“走吧。”
老宅門口停了輛黑色邁巴赫。
司機下車開門,晏明丞卻擺擺手:“我來開,你先回去。”
司機愣了愣,很快點頭離開。
林硯站在階前,晚風拂過,吹起她耳側碎發。
她今天沒穿外套,羊絨連衣裙在傍晚風裏顯得單薄。
晏明丞拉開後座門,卻見林硯沒動。
“我坐前面吧,”她說,“不然像把你當司機。”
他頓了頓,合上後門,轉到副駕爲她開門。
車內有一股很淡的雪鬆香,和他身上的氣息一致。
座椅溫熱,顯然提前開過暖氣。
車駛出老宅所在的巷子,匯入主道。
下班高峰未完全散去,車流如織。
等紅燈時,晏明丞開了口:“住哪兒?”
“把我放到林氏藥圃就好啦。”
他點頭,方向盤一轉,換了條更順的路。
車廂裏很靜,只有暖風低吹的聲音。
林硯靠在椅背上,側臉看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
霓虹燈的光劃過她的臉,明明滅滅。
“冷嗎?”他突然問。
“還好。”
他卻伸手調高了暖氣。
車重新啓動,這個話題戛然而止。
一路無言。
二十分鍾後,車停在林氏藥圃門口。
門前種了兩排銀杏,黃葉落了一地,在路燈下像鋪了層金箔。
林硯指尖剛碰到安全帶卡扣,晏明丞忽然傾身過來。
她長睫猛地顫了顫,呼吸瞬間滯住。
鬢邊垂落的碎發隨着動作輕晃,露出光潔的下頜線,鼻梁小巧挺翹,連抿着的唇都透着點粉潤的色澤。
但他只是從後座撈起件黑色大衣,遞來時聲音平淡:“披上吧,外面涼。”
大衣帶着他的體溫與雪鬆氣息。
她接時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指腹,像過了道細電流,耳尖先悄悄紅了。
“謝謝。”
他視線掃過她泛紅的耳尖,又落在她微顫的睫毛上,眸色深了深。
她披上大衣,領口襯得臉愈發小巧白皙,轉身時眼尾彎了彎:
“那拜拜啦,衣服洗好還你。”
......
到家後,她脫下大衣,仔細掛好。
手機震動,是許嘉寧發消息詢問今進展。
林硯回復:【順利,晏老爺子定了每周一次。】
想了想,又補一句:【晏明丞送我回來的。】
許嘉寧秒回:【!!!有戲!!!】
林硯發了個可愛的表情包。
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樓下銀杏道已經空了,那輛黑色邁巴赫不知何時離開的。
夜色沉沉,城市燈火如星河。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點熱。
轉身時,看見衣架上那件黑色大衣,在暖光下泛着細膩的光澤。
又有機會見面了。
好像他並不排斥她的靠近。
可以發動進一步的攻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