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在另一邊。
午後的陽光透斜射進來，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光斑。
空氣裏浮動着老宅特有的、混合了木質家具和淡淡熏香的氣息。
林硯走在前面，墨綠色的裙擺隨着步伐輕輕搖曳。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帶着審視。
“姑姑的話，林小姐別往心裏去。”
晏明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平靜無波。
林硯腳步未停，唇角卻極細微地向上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不會，長輩關心晚輩，很正常。”
她頓了頓，聲音裏添了絲幾乎抓不住的、羽毛般的狡黠，
“倒是晏總，好像經常被這樣關心？”
“有喜歡的嗎？”
她稍稍側過臉，用眼角餘光瞥他。
晏明丞已不動聲色地與她並肩了半步。
側臉在穿過廊柱的斜陽下，輪廓被光影雕琢得異常分明，高挺的鼻梁在另一側投下清晰的暗影。
他聞言，只極淡地扯了下嘴角，那笑意短暫且未達眼底：
“習慣了。”
林硯收回目光，心裏那點小小的試探，悄無聲息地落了空。
他避開了後半句。
仿佛是說你問的太多了。
對付晏明丞這樣的男人。
果然還是急不得。
廚房是中西合璧的設計，寬敞明亮，設施一流。
但一角特意保留了傳統的中藥櫃和紫砂藥罐。
此刻正微微散發着藥材的苦香。
林硯將帶來的藥材包放在料理台上。
動作嫺熟地取出需要的幾味，一個個檢查。
晏明丞沒有離開，而是在一旁安靜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並不灼人，卻存在感極強。
她今天將長發用一只簡單的珍珠鯊魚夾鬆鬆挽在腦後。
但許是動作間，幾縷不聽話的發絲掙脫了束縛，垂落在頸邊和頰側。
隨着她低頭稱量藥材的動作，那些柔軟的發絲輕輕晃動，在窗外透入的午後光線裏，泛着墨玉般幽深潤澤的光。
晏明丞的眸色，幾不可察地深了一分。
某個記憶的碎片毫無預兆地撞入腦海。
黑暗。
混亂的喘息。
糾纏的溫度。
指尖曾無意中劃過某種同樣光滑微涼、如絲綢般掠過皮膚的觸感。
他喉結極輕地滑動了一下，面上卻波瀾不興，視線不動聲色地移開，重新落在她正在處理的藥材上。
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再次漫上晏明丞心頭。
不僅僅源於那晚模糊破碎的印象。
一個中醫世家出身。
擅長針灸。
背景淨。
行蹤清晰。
甚至與晏家的交集都看似順理成章。
太正常了。
正常的有點詭異。
某種蟄伏已久的直覺，正在心底發出尖銳而持續的鳴響。
林硯似乎渾然未覺他翻涌的思緒。
她將包好的藥材小心放入專用的紫砂藥罐，放水，蓋上蓋子。
然後轉身，打開一旁的智能藥爐，設定好文火與武火的轉換時間。
“需要四十分鍾。”
她轉身，從一旁抽了張溼毛巾，仔細擦了擦每手指，然後看向晏明丞，
“晏總要在這裏等？”
“嗯。”晏明丞應了一聲，目光卻似無意地掠過她因方才一系列俯身動作而有些鬆脫的鯊魚夾，以及那縷快要滑落到肩前的長發。
“你頭發要散了。”
林硯聞言，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腦後，珍珠鯊魚夾果然已經鬆脫大半。
她索性退後兩步，離料理台遠了些，然後脆地取下了發夾。
濃密烏黑的長發瞬間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她用手隨意攏了攏，看向晏明丞：“晏總，洗手間在哪裏？”
晏明丞已經直起身。
他的目光沉靜地落在她散開的長發上。
很長。
很直。
光澤度極好。
和他那個鎖在書房抽屜深處、來自酒店房間隱秘角落的證物袋裏，那被小心提取保存的長發，幾乎一模一樣。
不。
也許，就是同一個人。
這個冰冷而篤定的念頭，如同淬毒的針，刺破所有猶疑的迷霧，在他心底越來越清晰。
“那邊。”
他語氣如常地抬手指了指廚房另一側，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林硯道了聲謝，握着手裏的鯊魚夾，快步走向洗手間，長發在她背後隨着步伐輕輕擺動。
廚房裏只剩下晏明丞一人。
藥爐已經開始工作，低微的嗡鳴聲中，藥材被加熱後特有的、混合着清苦與微辛的香氣逐漸濃鬱起來，彌漫在空氣裏，縈繞不散。
這香氣，也縈繞在他的鼻端。
與那晚混亂房間裏殘留的、幾乎被更濃烈氣息掩蓋的極淡苦香。
與之前在謝家宴會上、在牌室中靠近她時，偶爾嗅到的、那縷若有似無的熟悉氣息。
在此刻，徹底重疊，嚴絲合縫。
他的視線，落在地面上。
光潔的瓷磚上，就在林硯剛才站立取下發夾的地方，靜靜地躺着兩三脫落的長發，在燈光下幾乎透明，泛着細微的光。
晏明丞走了過去。
他蹲下身，極其自然地，拈起了其中的一。
指尖傳來細微的觸感。
背對着空曠廚房的瞬間，他臉上所有維持的平靜無波驟然褪去。
眼底深處翻涌起冰冷的銳芒。
他攤開掌心。
那蜷曲的、墨黑的長發安然臥在紋路清晰的掌心中。
他需要答案。
現在就要。
手機在她包裏震動了一下。
林硯剛從洗手間出來，重新盤好了頭發。她拿出手機，是蘇瑜發來的微信：
【蘇瑜：硯硯，你在哪裏呀，晚上一起吃飯？】
林硯邊走邊回：
【林硯：晏家老宅，給晏爺爺看病，現在準備回去。】
【蘇瑜：晏爺爺身體如何？】
【林硯：挺好的。】
【蘇瑜：ok，我在附近，順帶我來接你】
【林硯：好】
她收起手機，回到廚房門口。
藥爐嗡鳴，晏明丞仍站在原處，背對着她，身影挺拔。
“晏總，”林硯出聲，“藥好了就可以讓爺爺喝了，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離開廚房後，林硯回到客廳，向晏老爺子和晏姑姑告辭。
晏老爺子坐在紅木椅上，手裏盤着核桃，神色和藹：“小林啊，辛苦你了，每次都這麼跑一趟。”
“您太客氣了，晏爺爺，這是我應該做的。”
林硯笑容溫婉，“藥煎上了，四十分鍾後就好，您按時喝，我微信上再跟您說一遍注意事項。”
一旁的晏姑姑放下茶杯，笑了笑：“林小姐真是細心，那路上小心。”
“謝謝姑姑。”林硯點頭，又朝晏老爺子微微躬身，
“晏爺爺，您保重身體，我先走了。”
蘇瑜發來消息已經到了。
她轉身向外走去。
林硯笑着揮了揮手，轉身走向蘇瑜的車。
車子駛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