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
盡管夜色已經很深了,可李淵卻依舊沒有半點睡意,一個人站在衣架前,看着上面懸掛着的嶄新龍袍,過往的一幕幕如走馬一般從他腦海中不斷掠過。
他想起自己年幼之時,因爲深得姨母孤獨皇後的喜愛,經常被她接到宮中長住。
就是在這座宮殿內,他第一次見識到了皇權的至高無上,自己的姨父隋文帝楊堅隨口說出一句話,不知就能決定多少人的生死。
年幼的他將一切看在眼裏,心中當時就生出“大丈夫在世生當如是”的念頭,甚至在想自己爲什麼不能是那個能夠主宰天下之人。
畢竟,同爲關隴貴族之後,這皇位楊家人坐得,他們李家人爲何就坐不得?
如今經過半生謀劃和奮鬥,他最終要在五十二歲的年紀龍登九五,遂了兒時的夙願。
此時,他看着眼前的龍袍,眼神漸漸變得灼熱。
從今往後,這個天下就要改姓李了!
就在李淵還在看着龍袍發呆之時,殿外卻突然傳來一名宦官的通傳聲:
“啓稟陛下,趙國公宮外求見。”
本來依照慣例,宮人們要在明天登基大典結束之後才能正式改口稱李淵爲陛下,可宮人們爲了討好李淵,早早就改了口,李淵也並沒有任何要糾正他們的意思。
而宦官口中的趙國公,正是李淵的次子。
晉陽起兵後,他先是被李淵封爲敦煌郡公,攻下大興之後改封爲秦國公,後因擊敗隋將段達,又遷徙改封爲趙國公。
李淵聽到次子這麼晚還跑來宮中求見自己,心中一時有些詫異,卻也沒有多想,只是吩咐門外的宦官去領來見自己。
不多時,趙國公就在一名宦官的指引下走進了寢殿,躬身對着李淵施了一禮,恭聲道:
“孩兒見過父王。”
李淵擺擺手示意宦官出去,而後笑呵呵問道:
“二郎,這麼晚進宮要見爲父所爲何事?”
抬頭迎視着自己父親的目光,沉聲道:
“回稟父王,孩兒是爲了六妹的婚事而來。”
聽提到六女兒李秀顏,李淵面色當即沉了下來,冷聲道:
“你是不是又想勸爲父履行婚約,將秀顏下嫁給楊錚?”
見自己父王已經將話挑明,也索性不再拐彎抹角,當即點了點頭道:
“是的,父王,孩兒還是覺得父王該將六妹許配給楊錚。”
見自己次子如此執迷不悟,李淵的面色越發不好看,只是想到天亮之後就是自己登基的子,他實在是不想在此時動怒,便強壓着火氣道:
“爲父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如今我大唐即將開國,正是急需立威之時,若是此時爲父將大唐的公主許配給一個出身寒微的楊錚,你讓天下人如此看得起我大唐!”
“父王,在孩兒看來,大唐的國威是要靠真刀真槍打出來的,而不是看挑誰來做大唐的駙馬來決定的!”
雖說此時已經看出了自己的父王很是不悅,但還是咬着牙堅持自己的說法:
“楊錚雖然出身寒微,但他能爲父王招攬來大量有才之士,可見他眼光獨到,有識人之明。
除此之外,他在父王進軍關中之時,能孤身一人去勸降關中十幾路義軍,可見他頗有膽識和略。
這麼一個有眼光、有膽識、有略之人,難道還不值到我們大唐用一個公主去籠絡他,讓他死心塌地爲我大唐效力嗎?”
雖說說得言辭懇切,但李淵卻是絲毫不爲所動,反而冷笑一聲道:
“二郎,別人看不明白,難道你作爲我李淵的兒子也看不明白嗎?
你以爲楊錚之所以能招攬來那麼多人才,是因爲他眼光獨到,口才了得嗎?
不!還不是因爲他是在爲我們李家招攬人才,那些人一開始就是沖着我們李家來的,若他是爲梁師都劉武周之流效力,你看那些人理不理睬他!
何潘仁等十幾路義軍也是如此,他們一開始想歸降的就是我們李家而不是他楊錚,因此無論爲父派誰去招安他們,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的。”
“可是……”
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李淵卻擺了擺手,直接打斷他的話道:
“沒有什麼可是,爲父已經決定過些子便正式下旨給秀顏和豆盧寬之子豆盧懷讓賜婚。
你要知道,豆盧家不僅是關隴名門,豆盧寬更是文帝的外甥,爲父之所以要將秀顏許配給他的兒子,就是爲了拉攏其他隋朝舊臣,這門親事從來都不是一紙婚約這麼簡單。
楊錚若是要怪,就怪他自己爲什麼明明姓楊,卻不是隋朝宗室。
若他是文帝的孫子或者曾孫,爲父又怎麼可能會悔婚!”
見似乎還要再勸,李淵徹底失去了耐性,當即冷冷補充了一句:
“而且爲父也問過秀顏的意思了,她自己也願意嫁給豆盧懷讓這個名門之後,而不是楊錚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而且她自己還說了,她從未青睞過楊錚,之前之所以跟他虛情假意,不過是爲了幫爲父拉攏楊錚,助我們李家成就大業罷了。
秀顏自己都這麼說了,難道你還要爲了籠絡楊錚,非自己的妹妹去嫁給一個她厭惡的男人嗎?
別忘了,當初就是你說楊錚血氣方剛,勸爲父以美人計去籠絡他,爲父聽從了你的話,不得不委屈了你六妹,難道現在還要爲了自己拉攏楊錚,繼續犧牲她一次嗎?”
一時間被駁斥得啞口無言。
當初對楊錚使美人計確實是他的主意,因爲他當時聽說楊錚想去江都投奔楊廣,爲了阻止楊錚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可是在看到楊錚展露出來的本事,以及對自己六妹如此情深義重之後,他又極力想撮合他們二人,讓楊錚做他們李家的女婿,從此死心塌地爲他們李家效力。
可奈何他們李家其他人就是看不起楊錚的出身,就連他的六妹也不喜歡楊錚的文弱,只有他一個人在那裏着急。
今天自己不惜冒着觸怒父王的風險也要勸說他,可最終還是無法改變他的想法。
而李淵也不想再跟自己次子多說什麼,只是以自己需要歇息爲由,讓自行退下。
可卻像是沒聽到一般站在原地沒有動,神色一直變幻不定,似乎內心很是掙扎。
李淵見沒有動,只當是他還要再勸,面色變得更是陰沉,正要開口呵斥,可此時卻緩緩開口道:
“若是父王執意要悔婚,那就務必了楊錚!”
李淵瞬間愣住了。
他看着,目光分明很是不解:
“你不是一直對這個楊錚很是看重嗎?怎麼突然就勸爲父他了?”
輕輕嘆了一口氣:
“父王,孩兒之所以看重他,是因爲知道他有大才,所以極力想要籠絡他,想讓他死心塌地爲我們李家效力。
但孩兒也看得出他是一個性情中人,若是父王待他以國士之禮,他必當以國士之才報之。
可若是他覺得我們李家負了他,他必然會百倍千倍報復回來。
因此,與其讓他因爲心生怨恨叛離李家,最終成爲我們李家的心腹大患,還不如趁早除掉他,永絕後患!”
雖然說得嚴重,但李淵還是忍不住眉頭一皺,很是不以爲然道:
“二郎你是否有些言過其實了,這個楊錚即使心懷怨恨,但以他的出身和權勢,又能掀得起多大的風浪來?”
目光炯炯看着李淵,語氣越發堅決:
“孩兒看人絕不會錯的,若是父皇決意不將六妹許配給楊錚,就絕不能留他性命,否則將來後患無窮!”
李淵低頭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道:
“楊錚雖說不配做我大唐的駙馬,但終究也爲我們李家立下過一些功勞,若是爲父無緣無故就了他,難免寒了其他臣子的心。
這樣吧,爲父暫且先留着他的性命,若是他能認清形勢,繼續安心爲我大唐效力,爲父自會給他一場富貴。
反之,若是讓爲父發現他有半點背叛大唐的跡象,爲父也絕不會對他心慈手軟,到那時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此事就這麼決定了!”
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終究沒有再勸。
因爲他明白,他的父王之所以不同意楊錚,除了考慮到他自己的名聲之外,還源自骨子裏對楊錚的輕視,始終不相信區區一個楊錚能給他們大唐帶來多大的危害。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他來做這個惡人,自己想辦法除掉楊錚了。
哪怕他對楊錚再賞識,也絕不能留下這個隨時有可能顛覆他們大唐江山的隱患。
就在下定決心,打算告退出宮之後就立即安排人除掉楊錚之時,一名渾身是血的士兵卻連滾帶爬闖了進來,帶着哭腔向李淵稟報道:
“唐王,不好了,世子出事了。”
李淵一眼就認出此人是長子李建成身邊的親兵,內心陡然一沉,急忙厲聲追問道:
“你快說清楚,世子出什麼事了?”
“楊錚……楊錚他反了,他……了世子府上的很多人,挾持世子了!”
“什麼!”
此話一出,不僅是李淵,就連都忍不住呼吸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