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春,平江市。
微風拂動潔白的窗簾,熹微的晨光透過這層輕薄的紗簾灑進晦暗的臥室裏,地板上光影搖晃。
一間十多平米的臥室,裏外各放了兩張靠牆的單人床,兩床中間用一道簾子隔開。
靠門口這張床,藍色格紋床單鋪展得整齊,被子已經疊成方塊,散發着淨淨的氣息。
裏邊靠窗那張床,粉白條紋床單配相同色系被罩,一個小女孩正抱着被子小豬似的睡得香熟。
她穿着淡粉色睡裙,臉蛋有點嬰兒肥,四肢並不扁,恰到好處的圓潤白皙,一看就是平裏食欲很好的那種孩子。
額前碎發微卷,長而翹的彎睫像是一把精密的小刷子。
鼻梁小巧,嘴巴憨憨地微張着,嘴角掛着透明溼潤的涎水,流到了枕頭上,洇溼一小片枕巾。
臥室門輕輕由外推開,一個眉目清俊的男孩左邊腋下拄着特制的拐杖輕手輕腳挪進來。
他走到窗邊,看了眼還沉浸在美夢中的女孩,嘆了口氣,拉開窗簾。
“譁——”地一聲,窗簾掛鉤清脆的聲響令女孩眉尖皺了皺。
她忽地拉起被子蒙住臉,隔絕刺眼的光線。
默了半晌,悶聲抱怨:“周景琛,你好煩......”
周景琛抿了下唇,鼓起勇氣,催她:“要上學了,聞喜,你再不起來我們今天又要遲到了。”
五分鍾後,聞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艱難從床上坐起來,頂着一窩雞毛頭,朝站在窗邊的男孩飛去一記白眼,凶巴巴:“你剛才叫我什麼?”
隔着不遠的距離,周景琛清晰感受到她的起床氣,以及,空氣中飄浮的那股淡淡的香味。
聞喜從小到大,每天雷打不動喝一瓶純牛。
周景琛覺得她已經被甜絲絲的牛醃入味了,像個行走的糖。
他垂眸,很低的乖順喚了聲:“姐姐。”
聞喜還算滿意,揚揚嘴角,頤指氣使:“小狗,幫我把衣服拿過來!”
如果向芹和聞志庭在家,她絕不敢喊他小狗,向芹會揍她的。只有大人不在時,她才會肆無忌憚地這樣叫他。
周景琛是聞喜的小狗,就連周景琛自己也這麼認爲。
他絲毫不排斥這個稱呼,自打他有記憶開始,聞喜就喊他小狗。
她從不這麼喊別人,這是她對他的“專屬稱呼”。
哪怕從小到大,她時常以欺負他逗弄他爲樂。
周景琛走到胡桃木落地衣櫃旁,打開櫃門,裏面基本上都是聞喜的衣服,多數是五顏六色的漂亮小裙子......在一個小角落,壓着幾件他的換洗衣物。
他也不是天天在這邊住,只有周爺爺上夜班的時候,他才會來聞家住。
假如爺爺不上夜班,那麼他會回去對門兒自己家跟爺爺住。
“請問大小姐今天要穿哪條裙子?”他偏頭看向她,嗓音清潤,那句“大小姐”帶着幾分哄的意味。
她有很大的起床氣,她討厭早起,她不想上學,他都知道。所以通常在清晨的時候,他會多叫幾聲她愛聽的稱呼,諸如大小姐,公主之類的。
“粉色?藍色?還是黃色?”周景琛目光落在她嬰兒肥的小臉上。
聞喜的皮膚好白,像剛煮好的雞蛋剝去了殼兒。假如這時候用指尖輕輕戳一戳,嫩生生的。
女孩痛苦地捂着臉,長長嗚咽了一聲,蹙着眉,揮起小粉拳不甘地砸砸床板。
抬頭,認命般:“本小姐要穿小蜜蜂那條。”嗓音摻雜點剛起床的微啞。
他輕笑,領悟,伸手去拿衣櫃上面那條淡黃色娃娃領裙子,轉身,看到女孩在被子下窸窸窣窣,三兩下褪掉自己的睡裙。
聞喜見他目光看過來,狡黠一笑,壞壞地將那條剛從身上扒下來的睡裙精準丟到他臉上。
順滑的布料帶着甜軟的香氣撲面而來。
他僵了一瞬,自然地抓下那團罩在自己臉上的布料,眼神無奈,仿佛早已習以爲常。
聞喜從被子裏伸出雪白藕臂,熟練將連衣裙兜頭套下,掀開被子,跳下床,趿拉着塑料拖鞋去洗漱。
洗漱完再進臥室來,發現被子已經疊得方方正正,床單鋪展得沒有一絲褶皺,她的睡裙整齊疊放在床角。
廚房裏傳來碗筷叮當的聲音,溫暖的晨光落在床上,她心頭那點起床氣早已一掃而空,蹦躂着跑去廚房。
周景琛穿着白短袖,牛仔褲,站在灶台前忙活。
他將兩只碗放在鋼精鍋旁邊,左臂撐着拐杖,右手握着勺子,從鍋裏舀出白米粥盛進碗裏,動作熟稔。
少年身高已經有174,面容清冷帥氣,背影挺括。
握着飯勺的手指冷白,骨節分明,手背上泛着淡淡的青色脈絡,好似藝術品。
整個人青澀中透着股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穩重。
如果不是左邊腋下支着那拐杖的話,他看上去跟普通男孩沒什麼區別。
周景琛盛好粥,端起一個碗,轉身,視線冷不丁撞進一雙嬌俏漂亮的美眸裏,碗裏的粥幾不可察地輕晃了一下。
聞喜上前,表情訕訕的,“我來端吧,要是被我媽看到,又要教訓我了。”
她156的身高站在他跟前,像個小矮個,視線上移,能看到男孩修長的脖頸,突出的喉結。
聞喜時常憤憤地想,老天真是不公平。
倆人每天都吃一樣的飯,更何況她年齡還比他大一歲呢,怎麼他長那麼高?
她奪過他手裏的碗,順便把灶台上那只一齊端着放到了客廳餐桌上。
周景琛也到餐桌邊坐下,將拐杖靠在桌邊。
桌面上有兩個雞蛋,兩個饅頭,一碟涼拌包菜絲,是聞喜的媽媽向芹上班之前爲兩人準備的。
客廳不算大,木桌,簡樸的沙發,電視機,鬥櫃,簡簡單單幾樣家具。
鬥櫃上擺着花瓶,幾個手工做的小木雕工藝品。
牆壁上掛着一個木質大相框,裏面有好幾張照片。
一張是聞喜的父母——聞志庭和向芹去年補拍的結婚照,照片上的向芹笑靨如花,穿着婚紗嬌美地靠在丈夫肩側,儼然一副幸福的形象。
有一張是聞志庭升任紅星機械廠廠長時拍的工作照,他一身黑色西裝,眉宇間氣度不凡。
還有一張是聞喜和周景琛八歲時拍的相片,兩人拉着小手一齊坐在凳子上。
照片裏,周景琛坐得端端正正,淺淺微笑看着鏡頭;那時聞喜正經歷換牙期,缺了兩顆大門牙,咧嘴笑起來的樣子很憨。
聞喜握着筷子,往嘴裏塞饅頭和菜,抬眼瞟了下牆上鍾表,的,六點五十分!!
她快速扒拉碗裏的粥,含糊不清地催促:“快點吃,要遲到了。”
對面少年嘆口氣,每次都這樣,火燒眉毛知道急了。七點的早自習肯定是趕不上了。
聞喜禿嚕了大半碗粥,舔舔唇,突然想起東西還沒收拾好,趕忙胡亂把作業本塞進書包裏拉好拉鏈,接着又一溜煙跑進臥室拿了雙花邊白襪,整個人如同一道閃電,在屋裏風風火火來回亂竄。
她氣喘籲籲坐回餐椅上時,周景琛已經把水煮蛋剝開,放到了她跟前的碟子裏。
“吃雞蛋。”他說。
聞喜將襪子扔到他懷裏,圓潤的腳丫子大喇喇往他腿上一擔,雙腳在他緊繃的大腿肌肉上撲棱兩下,支使道:
“小狗,快,快幫本公主穿襪子!”
女孩兩條粗辮子搭在肩側,漂亮的眼睛忽閃間像藏着星星。
她靠在椅背上,抓起碟邊的雞蛋往嘴裏塞。心想有個小差役就是好,吃東西穿襪子兩不耽誤。
周景琛握住她粉白如玉的腳丫,低着頭,聽話地幫她穿襪子。
對面的傻丫頭大口吃着雞蛋,許是有點噎,又抱起瓷碗,禿嚕兩口米湯順下去。
蕾絲花邊白棉襪,配上她身上穿的黃裙子,很是搭配。嬌小玲瓏,春光明媚。
女孩彎着眼睛,腳不輕不重地碾了下他的手心,贊揚道:
“謝謝啊,我的好弟弟!”聲音脆甜,巧笑倩兮。
周景琛眨了下眼睛,那雙深黑清潤的瞳仁凝視着她,不知在想什麼。